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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疯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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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早的春。
城里的天气仍然干冷得令人皮肤发疼。
大院正中那棵极老的桃树却已经开始抽出花蕾。疯子一早便照例坐在树下面,拉着永远走调的二胡。
院子里的人家都习惯了疯子这么早地扰人清梦。只有起早的小孩有永远用不完的好奇之心去拿树枝石头逗他。、
他却只是嘿嘿笑着,脏兮兮的细长脸颊在腌臜的油腻长发后面看不清表情。
疯子不仅疯,还瘸。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怎么落到这么个境遇。从他第一天出现在这里大院儿里,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院子里最沉默的鲁大照例拿两个馒头放到他面前,站在他身旁听一阵嘶哑的二胡声便去做活。
已经能稍微嗅到桃花的香气了。
疯子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勉强可以称之为愉悦的笑容。
嘿嘿笑着,他艰难地支起身揪了几朵花蕾下来小心地藏在破败的棉衣里便跌跌撞撞地走了。
院子最阴暗的角落有一处窄小的门户,门板却是新换的,贴着一幅喜气洋洋的大红对联。“咚咚咚”地狠狠敲着门,不一时便开了。开门的人穿一身素色马褂,脸上是一片清醒过分的神色。
“早饭好了。进来吧。”温良玉侧过身子把人让进来,疯子却没有听到他说话的样子,埋头冲进屋子直奔屋角的床铺,嘻嘻笑着掏出怀里的花瓣放到眼前把玩起来。
门外阳光甚好。
温良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天上淡薄的云色,矮身搬了一张颤巍巍的条凳抵住门板,带着暖意的阳光便几乎洒满了不大的屋子。
弥漫着香气的白粥在桌上冒着热气,疯子无动于衷地继续看着手里的花蕾,不时从喉间溢出几声含义不明的模糊音节。温良玉也不劝他,走到床边拿起昨日未看完的戏本。
时间便在这样沉默着的空气中慢慢流过去了。云在头顶变换着形状。仿佛处在时光的凹坑,温良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被疯子从泥土里挖出来之后他一直不受控制地想起小时候的日子。
起早贪黑的训练,背戏文,练身段,拿勺子垫在舌根上打“哇呀呀”。戏班是城里数得上名号的,每个人都在毒打背后和着眼泪憧憬着成为角儿的梦。
负雪是当年风头最劲的旦角。细长眉眼,三尺柳腰配着一幅清凉慵懒的嗓子,生生地让全城的男男女女为之疯狂。
温良玉曾经偷偷在戏台的一角看着他唱戏,水袖一搭,眼里流转的便是万千风情。莫名便迷上了那精致妆容,漆黑眼线高高吊着眼梢,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无奈似的妩媚。那妩媚却是流动的,让人一刻也抓不住,不知道下一瞬会流向哪里。
学戏的骨子里便带着一股耽于美丽的固执,温良玉学的是武生,每日里翻着跟头的同时脑子里却是挥之不去的那双勾着戏妆的眼。
终有一日晚上趁着负雪不在偷偷溜进他房间。用小指点了墨黑油彩仔细地勾了右眼,模糊镜中的人影尚未看清楚门便被狠狠推了开来。第一次做了坏事的温良玉呆呆地愣在那里,保持着只勾了一只眼的可笑妆容看着怒气冲冲的负雪走过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个不知羞耻的浪蹄子!这么小就想着不当男人了?!想唱旦角儿??等我没了这条命再说!”负雪举起手里一直攥着的精致簪子狠狠地往他肩背戳,当尖锐的簪子第一下刺开皮肤的时候温良玉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慌慌忙忙地告饶着躲着那没轻没重的簪尖子。
“我让你想唱旦角儿我让你想唱旦角儿!!”负雪却只是追着他满屋子跑,原本清亮的声线只是气急败坏:“你知道旦角儿是干什么的嘛!!!混种浪蹄子!!放着好好的武生不唱跑来趟这浑水!!你!!!你!!”
温良玉被戳得痛得直流泪,只是哭喊着告饶:“我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负雪却只是发了疯似的追着他,踉跄间撞翻了一张梨木椅子摔倒在地,温良玉便连忙趁着这空当跑出了负雪的房间。
没头没脑地只管往前跑,跑到院子离负雪最远的角落才敢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
肩背上是尖锐的疼,远远地看着负雪房间里仍然亮着的昏黄灯光温良玉愣愣地有些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