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影伤》秦芹

7、你的背影

　　就像一道风，解除束缚之后，吹得更加肆无忌惮。墨晓楠式的追人攻势多年后仍是B中的传说。无法超越，只因之后再没出现另一个严颖杉。
　　肖贝的第一反应则是想投河自尽，“晓楠啊？你还是不是人？”
　　她哪里不是人？她的本来属性就是人类。
　　肖贝摇头，“你没有心。我一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不，并列。”墨晓楠好心安慰，“你也是第一个知道的。”
　　才怪！肖贝不排倒数第一，她决定，把这个秘密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出去，能传多遥远就传多遥远，最好远到宇宙那边去。

　　朋友和亲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想与你分享的是你全部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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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墨晓楠无孔不入地侵占严颖杉的生活，早上偶遇，傍晚回家。当然周末是画室。以至于很多年后，严颖杉收到同学自远方传来的旧照，仍不敢轻易翻看，因为那里每一个有他的地方，都有她的身影。
　　其实墨晓楠想得很简单，加之没有经验，初恋于她，只不过是笔划繁复的两个字，她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人，并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每天努力与他见上一面。
　　后来回想，年少的我们是多么自私，只想着随心所欲地喜欢一个人，却从未考虑过对方的感受。

　　对于墨晓楠近乎无赖的缠人行为，严颖松第一个嗤之以鼻。
　　“你干脆把家搬过来算了！”
　　没想到她歪着脑袋，真的认真考虑起来。“颖松，你们家还有空房吗？”
　　当然没有！严颖松瞪她一眼。
　　严妈在厨房里，没太理会外边的状况，儿子与晓楠斗嘴是常有的事，或许是两人感情好，想到这里，顿时心情变得很愉快。
　　没一会儿，墨晓楠就被严颖松赶出家门，“走走走，我哥今天不在家，你别瞎等了。”
　　“不在家？”隐隐透出“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走”的暗示。
　　都说墨晓楠老实，可她何曾吃亏过？
　　即便是日后成为名律师，终日周旋于各种尔虞我诈，严颖松想，再来一次也未必有把握斗得过墨晓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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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城”里人来人往，傍晚时，座位几乎爆满。
　　美院的老教授特地从R市过来，其一是与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聚，其二是劝一劝他的得意门生。
　　点了几样老师最爱的菜，严颖杉不慌不乱地又为对方倒了一小杯酒，高度的老白是杜教授的最爱。老头浅酌一杯，开始切入正题。
　　酒足饭饱，也已夕阳西下，严颖杉依旧声色不动，“其他教授那边就麻烦您了。”
　　“一杯小酒就想收买我呀？”老头儿我可是精得很哪。
　　严颖杉淡淡一笑，“我怎么敢？”
　　不久，金浚湄雅香四溢，“您的茶。”
　　酒后一杯茶是杜教授的习惯，拿捏有度，是作画人的特质。佯佯接过紫砂杯，老头儿还在闹别扭，“你这小子，还没出师就想溜。”
　　茶意沁人心脾，实在是好。饮后，老头儿继续吹胡子，“怎么也得过了我这关才像话。”
　　这种时候当然得顺着点，“您说得是，暑假的课也请您安排一下。”
　　这话应得，有人一时间激动了起来，但考虑到此刻的处境，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嗯”了一声，“你说你吧，一脸聪明相怎么就喜欢跟我过不去。”转念，发起了脾气，“人和山水鸟虫不同。我说过多少遍了。”老头儿每说一个字，就用指节敲一下桌面，“要认真---要专注----你交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什么叫禽兽不如啊？！说的就是你画的那些鬼东西。”
　　一边接过递来的茶水，一边又喝斥了一句，“我在说话。你笑什么？”
　　画坛泰斗杜黎婴，琴棋书画可说是无一不通，最擅长肖像画的他有一双能洞悉一切的双眼。十年来阅人无数，严颖杉在他众学生中年纪最小，才华也最出众，不往画坛发展实在太可惜。
　　为人师表，多少也如父母，总希望一手栽培的学生能青出于蓝。只可惜，严颖杉样样都画得好，把其他几位老师的衣帛都接得稳稳当当的，偏偏就画不出一幅令他满意的肖像，身为启蒙老师的他真是太没面子了。
　　聊到兴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严颖杉示意了一下，走出包间。
　　“嗯。是我。”
　　修长的指节微微震动了一下，“没看见……嗯。知道了。”
　　“想走了？”老头儿七分肯定，三分在问。眯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细细打量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得意门生，斟酌之后，竟然什么也没说。
　　今晚喝了不少，恐怕得找人帮忙送一下了。
　　严颖杉拨了一个电话，“喂，韶群，是我。”
　　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激动，配合跷起的二郎腿，于韶群略显得意，“什么时候鼎鼎大名的严少爷也开口求人了？”
　　结果当然是乐于效命。
　　于韶群以最快的速度飙车过来，对等候在外的严颖杉扬了扬手，“我办事，你放心。”
　　严颖杉把杜教授扶近车里时，老人悠悠叹了一句，“我看暑假过后，你兴许可以出师。”他略为一怔，胸口又被拍推了两下，就听杜黎婴喃喃着说，“要走赶快走，我再不想见到你了。只会哄人的臭小子。想要得到我的真传，门都没有……”
　　后来的话随西去的风消逝在袅袅余晖中。
　　严颖杉，杜黎婴晚年唯一的缺憾，多年来，他如此细心教导，依旧无法将他留在画坛。
　　良师益友再相逢，又要再等几番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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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疾步走出巷子，果然在“长城”对面的公园里看见一个人，低头靠在树下，也不怕黑泥弄脏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尖踢磨跟前的草皮，
　　“颖杉，你怎么才出来？我等得腿都麻了。”
　　能不麻吗？傻傻地站了两个多小时，这种情况下，挨骂是肯定的。
　　“你是笨蛋吗？”也不懂找个没人的地方坐着等。
　　她倒有理，“我怕坐着看不见你。还有……”
　　他秀挺的眉扬了扬，还有？
　　“那个……”缩了缩脑袋，她可怜兮兮地开口，“肚子饿。”被骂后，连我字都不敢加了。
　　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严颖杉说，“走吧。”
　　“可是……”
　　又怎么了？
　　身后的声音无比的小，小到不专心根本就听不见，“没…..没带钱。”
　　严颖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干脆拉起墨晓楠走向最近的饭馆。

　　多年后，仍会想起第一次牵起你的手，有一种绝不能放开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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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两份薯条！”墨晓楠用力招手。
　　现在到底是谁请客？被人一瞪，墨晓楠噤声，好吧！有钱的人最大。
　　“不好意思，皮蛋瘦肉粥。”严颖杉在点东西，墨晓楠只好东找找西看看。小店真的很小，想找双干净的筷子都很难。回来严颖杉不在座位上，墨晓楠把一双包装尚算完整的一次性筷子和其中一只空碗放在他的座位前面，自己左右一支地顺手玩起刚从消毒柜里拿出的公用筷。
　　“给我。”来人目光凶恶，墨晓楠只好乖乖地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
　　多大一个人了，还玩筷子。他回头又向店主要了一把干净的勺子。
　　墨晓楠弯腰，凑向对面，“颖杉，我找了你一整天。”
　　“说重点…..”讲了多少遍了，怎么就是学不会？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头发要白好几根。
　　她笑眯眯地说，“今天放榜了。”
　　“成绩呢？”
　　“数学又挂了。”光荣的89分半，欲哭无泪啊……
　　末了，不忘补充一句，“理综有提高。”总要激励一下帮忙补习的人。
　　没进步还笑得那么开心？
　　“不过有个好消息，你还是第一名。”感觉比自己得了第一还骄傲，第一是不可能的，没排倒一就已经不错了。
　　“……”这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心中恼怒，开口却是惯有抑扬顿挫，“这么说，是帮我庆祝？”
　　居然还敢点头，某人下了句狠话，“一会儿你付账。”
　　“不要吧……”想不到呀，原来颖杉这么阴险，商量说，“不然AA，我请客，你付钱？”
　　这有什么区别吗？真是被打败了……

　　泛着香气的皮蛋瘦肉粥终于被端上。
　　“只有一碗，你呢？”墨晓楠问。
　　“我不用。”其实他刚刚已经吃过了。
　　“不行不行。”她立即把他跟前的空碗抢过来，将粥往里舀。
　　做这种事倒是很积极。他一伸手，很快，东西又物归了原主，于是，一碗粥被分成了两分，由于快不过严颖杉，大的那分成了墨晓楠的。
　　虽然饿得饥肠漉漉，墨晓楠还是很忍耐地慢慢把粥喝完。

　　“吃饱了吗？”
　　某人眼里放出金光，“还可以再点吗？”
　　勉强喝完一小碗粥，严颖杉幽幽然应了一句，“可以。不过，你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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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大多人还没有回家，在街上往来穿梭。
　　一个五岁多的孩子被父母带着，蹭蹭的，就跳到严颖杉跟前，怯生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严颖杉看。墨晓楠心想，这个孩子真有勇气，她都不敢这样盯着颖杉看。没想下一秒，那粉嘟嘟的小嘴吐出了一句气死人的话，“哥哥……抱。”
　　勇气过头了吧。墨晓楠的内心哗哗地在下雨，一直想做的事被另一个人抢先一步了。而他却是双手将人递给她，闪烁不定的眼眸微微轻扬，“来，让阿姨抱。”
　　墨晓楠在心里尖叫，还是把孩子抱了过来。小朋友怔怔地与墨晓楠对视了半秒，便挣扎着要下来。这么拽？还不让抱。墨晓楠的脾气也上来了，双手叉腰，俯视起面前的小东西，说了句实话，“姐姐没钱给你买糖吃哦。”
　　小小的脸先是愣了愣，于是，慢慢皱了起来，用力展开，“哇…….唔…….”
　　小孩的父母就坐在不远的草地上，墨晓楠赶紧把人拥进怀里，朝看过来的两个人尴尬地笑。真是个小恶魔！
　　花了好半天时间，还是没用，还是严颖杉买来了冰淇淋哄她，才勉强止住了哭声。
　　“哥哥你看，我的指甲有颜色……还有嘴唇也有…..”
　　被高高抱起，孩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呵呵……呵呵…..”
　　“颖杉，我们回家吧。”完全被排斥的墨晓楠此时从另一边走来，摸摸小朋友的脑袋，严肃地教育她，“你乖，不准和姐姐抢哥哥哦。”
　　玩得正兴的小朋友当然不依，推来让去，反而闹得更厉害。刚刚的恶魔瞬间变为天使，让人很难不喜欢她。后来，几乎都是墨晓楠在逗她玩，严颖杉在一边看。小孩子怕痒，碰一下，就像洋娃娃一样咯咯发笑。
　　送走她时，墨晓楠还真有一点舍不得。手里空荡荡的，突然心情就不很好。

　　看墨晓楠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天不想走，严颖杉只好又坐了下来，情绪起伏这么大，将来要怎么办？
　　“以前我小时候也喜欢那样。明明知道妈妈为了照顾我，放弃工作。爸爸忙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可我……”还是继续任性。
　　“那现在呢？你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他淡淡一问。
　　总算听他问出一个她能力范围以内的问题。
　　喜欢？爱好？不好意思，同解---严颖杉。
　　可以说吗？她无声地用目光问，只对上他清俊的侧颜。当然不能……墨晓楠只好胡邹一个印象中比较有气质的答案，“旅行。”
　　“旅行？”
　　这种情况……还真是像极了平时两人相处的模式。
　　第N个半小时过去后，
　　“答案。”
　　“呃……我觉得……”
　　“说重点。”又不耐烦了。
　　“这题……无解。”应该是吧。
　　“无解？”
　　任何话只要被他稍微一重复，随便一质疑，在她心里的不确定就成立了。

　　“是.......是啊。”墨晓楠决定这次死撑到底。
　　“去哪里？”无意间引起他的兴趣。
　　这回，她也投入了。认真想了一阵后，墨晓楠笑了笑，“不知道呀，随便去哪里都可以。颖杉，你将来一定会去很多地方，一个人很孤单，不如把我带上吧。”
　　他整整衣领，从不容迫地站起来，“我有什么好处？”
　　这么现实？墨晓楠小鸟一样地追上去，不顾前后左右地围着他转，“好处当然有，数都数不完。”
　　“请举例。”
　　呃…… “比如说，我很会提东西，也很会买东西。”
　　“……”
　　“还有还有，你无聊的时候，我可以陪你说话……”
　　“墨晓楠……”
　　“颖杉，你会带着我吧？是不是？颖杉……颖杉，颖…..”
　　“墨晓楠，你真的很吵！”

　　他随意拎着外套走在前面，那时的幸福感渺小到难以察觉，只需要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心想拥有他的背影也就足够了。
　　是不是因为后来我太贪心，所以，你连一道背影也不愿意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