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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那些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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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在相隔十几年后,终于发表了那份研究报告。颖松走后,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再次打开了邮箱。邮件是从美国来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他父亲回复,“Thank you to let me know”。
他打开附件,是报告的Word原稿。
国际上并没有隐藏患者真实姓名的规定,相反,出现患者真实资料的论文更具有权威性,但那个年仅三岁的病人还是被Y字母代替。
这是他对那个病患的一种尊重,或是曾把他当成实验品利用的愧疚感作祟。
他点了“关闭”,躺回床上。
当时,那个人说,“颖杉,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三个字有用的话,他就不会时至今日,还在听那盘CD。
圣路易的平安大道,那个噩梦起源的地方。他一生都不想回到那里,如果可以选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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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杉大部分的闲暇时间都在画室,所以,补习的地点很自然地就定在那里。那间画室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原本是两室一厅的套房,改修成画室,不得不重新装修。墨晓楠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因为装修期间她和颖松一起来看过。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你会画画的。”墨晓楠跟着严颖杉背后说。她还记得他画的窗外风景,是火车站的全景图,线条多一条有余,少一条不足,如同作画者本身,干净俐落,他只画黑白素描,却从来不用橡皮,因为每一次落笔的位置和时机,他都了然于胸,他的人生如他的画,从不需要一丝修改。即使是完全不懂画的墨晓楠,也明白这种画功不是一蹴而就的。第一次,她开始猜测一个男生的喜好,而他却说,“习惯罢了。”
“习惯?颖杉,你怎么习惯的?教教我。”
“你学得会吗?”
“……”
“数学及格了,再跟我谈。”他爽快地说了一句。
他拿钥匙打开门,浓重的味道迎面而来,那是宣纸独有的卷香,墨晓楠想,这种味道她似乎曾经在哪儿闻到过。
浮花墙纸略带粉色,上前一步,她伸手摸了摸,凹凸感很实在,“看起来比粉刷得强吧?”
严颖杉头也不抬地收拾桌上散布的画纸,“别指望我会谢你。”
有个没用完的油漆桶依旧静静躺在墙角。那个时候,他刚认识她,时间作息被搅得一团乱,生平第一次在画室里赶稿,颖松带着墨晓楠来画室,他也随他们去,反正工人在外面装修,墨晓楠能搞出什么花样?
哪知三天过去了,画室的装修还没完成,严颖杉不得不出房间,墨晓楠正和装修师傅们聊得正欢,顺带撂倒几桶油漆,延误一下本就拉下许多的工程。忍无可忍之下,他干脆要求贴墙纸算了,结果,她好心地跟出去,带回来一大卷粉红雕花的壁纸。
配合冷硬的家具颜色,最终,这间不协调的画室诞生了。
他的老师杜黎婴曾经来过一次,捋着胡子就笑了,“这画室很有创意,尤其是壁纸的颜色。颖杉,你还是很肯尝试?”
很肯?才怪!他苦笑地接受着师兄弟强忍笑意的目光,不得不承认那股名为“墨晓楠”的风已然将他的原则和标准凌虐得肆无忌惮。
想起老师,清晨时,他的桌上有一张去R市的票。美术学院的专业考试已经开始了。
画室是独立的,他打开门,把东西一丢,捥起袖子坐到办公桌边。
五分钟之后,一切就序,“那个什么……我会自己先做。”她事先申明。
十五分钟之后,某人的手指不耐烦地无声敲打桌面,不就是一道题吗?眼角瞄了一眼她的草稿纸。他决定还是不要看下去。
墨晓楠简直恨死自己了,干嘛要说自己做?严颖杉从小房间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本书,封面是浅黄色的—Figure Drawing: Design and Invention ??
严颖杉看过来,指了指她的草稿纸。墨晓楠窘死了,中途走神的后果是,刚才的计算全都陌生了。他摇了摇头,左手翻开书,右手抵着下颚,微微往左侧过身。
半个小时后,严颖杉揉了揉眉心,他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怎么上天偏偏就安排了这么一个人给他?
“墨晓楠。做好了没?”
“啊?……好……算是好了吧。”她心虚地说。
他一把扯过她面前皱巴巴的草稿纸,神情似乎与刚才无异,眼里却逐渐凝聚阴云。
“你是笨蛋吗?”
严颖杉忽然发火,一点预兆也没有。她只觉得奇怪,平时冷冷淡淡的人竟然也有这么一面,墨晓楠被骂了,但只觉得新鲜。难道她真的有被虐的倾向?还是因为心虚。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上次不是和你讲过了吗?……”严颖杉拿起笔,圈了一个圆,“墨晓楠!”
“是……”她万分委屈,“我是真的忘了。”
严颖杉这才惊觉,自己正在发脾气。她还真是有本事。稍稍缓和了语调,他把书拉正,又重头解释了一遍。
墨晓楠很用心地听下来,还真的明白了。不确定地写出了正确答案,她抬头,冲他甜甜一笑,“颖杉,是这样吗?”
他只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有了第一题做例子,墨晓楠的信心上涨不少,接着做了下去。而他起身,背对着她,拿起矿泉水,喝了几口。
车站就在他身后,车票在他的口袋里,这是一个繁华的都市,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来这里,然后,生活里不断地出现意外。隐隐的,严颖杉似乎有些明白,长期以来他一直徘徊的路口是什么,做一个决定,也变得不是那样的困难。
“颖杉,快来。我又好了。”墨晓楠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很多年后,当我想起你淡淡喊我名字的样子,依然会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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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天是周末,墨晓楠心满意足地睡了一个大懒觉。起床时,就听到客厅有不寻常的声音。好像是大人们在谈话。墨晓楠决定先不出去,待在房里。声音忽大忽小,最后,她确定,客人是隔壁的严妈妈,语调听起来很无助也很焦急。她一点一点地靠近门,轻轻地打开一丝细缝。
“他爸爸出差,你说我能怎么办呢?”
墨妈安慰着,“别担心,电话通知了吗?”
“通知了。你说颖杉这孩子……”严妈妈无奈中,竟然有些许啜泣声。
墨晓楠心里泛起浓浓地不安,脑子里不停回荡着颖杉,颖杉……严颖杉有什么事吗?为什么明姨哭了呢?如果不是什么大事,她不会过来找妈妈的。
墨晓楠先是到阳台,隔壁的窗是关着的。一直熬到中午,她就在电梯门口等,来回踱着脚步,终于等到那边的门开,严颖杉淡淡出现。
墨晓楠想开口,似乎又不知该问什么,他好好地站在那里,一点事也没有。
“你……你要出去。”
“有事吗?”严颖杉问。
“没有。没有,我只是碰巧出来走走。正准备回家。”进家门前,墨晓楠按了一下电梯往下的按钮,“再见。”
购物回来,墨晓楠清算着该买的是不是都买了。在楼下遇见严颖松,补习回来的他气色不佳,看起来心事重重。
“墨晓楠!”他近乎吼出来的叫出她的名字,引来路人的几道目光。严颖松迈开几步挡到了她跟前。一直忍到进电梯,他才咬牙切齿地问,“昨天你是不是又缠住我哥了?”
墨晓楠皱眉,什么叫缠?她是正当地请求他帮忙。她还是点头承认了。
严颖松一直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你知不知道你害死我哥了!”
一句话震得墨晓楠无处可逃。她……害了严颖杉。
严颖松受不了她一无所知的模样,拧起她的衣服就往家里拉,“你给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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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楠,东西买回来了吗?”
“嗯。”
“酱油,快把酱油给我。”墨妈喊了几声,却听不到有人答应。
门边,袋子被人随意放在那里,东西零零地散了出来。墨妈自顾自地收着,叹了口气,“真是个迷糊鬼。东西不放好,就溜回房间。”
墨晓楠把窗户,拉门都关上,只想有个密闭的空间可以让她暂时躲着。每动一下,严颖松的声音就重复回荡在四周。
“我哥学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明天他要考试你知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因为严颖杉什么也没有说。但她应该要知道的,他一直在学画,画得那么好。美院最近在考试,从这里到R市,昨晚就得搭上火车。
墨晓楠抱着膝坐在床上。
“那是我哥最想去的学校,他每个人周末都去画室,为的就是今天。而你呢,自己不好好读书,凭什么浪费别人的时间......你......你给我滚!从今以后,不欢迎你来我们家。别再去找我哥哥了!”
她都做了什么?她害了严颖杉,那么优秀聪明的严颖杉。如果,她可以更努力一点,就不用总去麻烦他,那他是不是会搭上那班火车?
他今天又去画室了,他那么喜欢画,她却毁了他唯一的机会。他为什么不说呢?如果他说了,她会离他远远的,一步也不靠近他。
为什么她总是搞砸一切?
为什么那个人是严颖杉?
以后,她要怎么面对他?
那时,我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并没意识到,我对你有多么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