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影伤》秦芹

24、期许

　　大概是前晚一个人在街头吹了太久冷风，早上起来的时候，喉咙有点发痒，按掉响个不停的闹钟，她迷迷糊糊地起床，咳两声，一般还能动的话，她都会直接忽略掉身体的抗议。一到达病房，小薇马上扑到她身上，一口一个晓楠姐，甜甜的嗓音，让她整颗心都软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认生的小薇逐渐和墨晓楠亲近起来。除了脸色苍白，唇色发紫，小薇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不同，喜欢唱歌，喜欢玩耍，偶尔也会闹一闹小脾气。叶女士生气的时候，墨晓楠就在一旁打圆场，事后，叶女士开玩笑，“要不是知道你没男朋友，我还以为你有小孩了。”
　　“啊？”这个误会大了，她摸了摸脸，难道是最近太累，脸上生皱纹了？
　　叶女士连忙说，“小薇很少和人这么亲密撒娇，就连在我亲妹妹跟前，她也是文文静静的。”“那个……是因为我很喜欢小孩。何况，小薇这么可爱。”
　　“我也最喜欢晓楠姐了。”小薇说。
　　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伸出手捏捏她的小脸蛋，“真的最喜欢我？”
　　小薇补充，“哦，还有苏阿姨和严叔叔。”
　　提到医生，叶女士难免有些伤感，但在孩子面前又不好表现出来。她随便说了什么，就哄小薇睡午觉。
　　当墨晓楠无言地拿出自己彻夜上网找到的资料时，叶女士明白了她的意思，眼里的泪涌出来，“真的没有办法吗？我问过严医生，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还交待护士替小薇做了好几项检查。虽然，手术的事还不确定，但是……”
　　捐赠心脏的是个出车祸的十七岁男孩，处于植物人的状态已有半年，他昏迷前曾经告诉医生，愿意无偿将心脏捐给小薇。对方的父母坚持不肯拔管，叶女士也十分理解，毕竟有供体就已经表示有希望，尽管这个希望很自私，自私到要用另一个年轻的生命来交换。
　　叶女士说，“如果小薇等不到，那也是她的命。”
　　难道要她直说，严医生忙着救自己的老师，根本无暇也无心救小薇？这话晓楠是说不出口的。
　　“晓楠，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转院，因为……晓楠，那个男孩子其实是…….”
　　“叶琼女士。”是张护士长和春苗，当她们随后笑着通知说，手术方案最终确定下来，主刀医生是严颖杉时，叶女士喜极而泣，而被她紧紧拉住手的晓楠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颖杉，严颖杉……他不是……不是不动这种手术的吗？

　　这种困惑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以至于接下来的两天里，她一直处在恍惚之中。手术的事尘埃落定后，想拍几张笑容灿烂的母女照也变得相当容易，她把初稿Email回“菁英”，赵姐的回复是很满意。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工作也到此为止了。
　　“小薇，和晓楠姐姐说再见。”
　　“晓楠姐姐，你明天不来了吗？”小薇小声问。
　　叶女士说，“晓楠姐姐要上班，很忙。”
　　小薇睁着圆而明亮的双眼，期待的目光让她不忍心说“不”。晓楠抢先一步说，“明天陪你做完全身检查，我才走。”
　　“晓楠，明天又不是周末，你…….”
　　“没关系的。我一会儿就请假。”她怜爱地摸摸小薇的头，“明天有个大检查，我陪你做完。然后，小薇呀，就乖乖地等着做手术。”

　　************************
　　窗台上，黄蕊绿叶，两株水仙花迎风摇摆，然而，室内的人却无心欣赏。
　　他同意了？而她，居然几天后才知道，理由是术前检查，确认手术方案无误。苏素敏捏紧手中的文件，明显不佳的脸色让一旁的春苗很不解，程序上并没有任何不对呀？苏素敏不发一言，而后愤愤离开，直接冲进严颖杉的办公室。
　　“颖杉，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接受的意思。”
　　“你不是不做这种手术的吗？为什么现在…..”即便忍耐所剩无几，苏素敏还是习惯地以退为进，“我是说，以我们的关系，怎么没听你提起？”
　　他转过身，背对她。“我想，以我们的关系，我不需要对你解释太多。”
　　毫不留情的回答让艳丽的脸庞血色尽褪。他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了，他们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自信骄傲的苏素敏打击得不成人形。
　　这些年，她一直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委屈自己以朋友自居，到头来却换来这么一句话。如果墨晓楠不曾出现，或者，她还会继续忍耐下去，安慰自己，他的冷淡不过是天性使然。但她来了，而他变得不一样了。那个颖杉熟悉而又陌生，是她渴望却不可及的，她也付出了青春和时间，凭什么一个横空出现的女人能够得到他的注意而她却什么也没有。
　　事到如今，自尊心强的她绝不可能轻易罢休，苏素敏猛地上前，贴上他的背，紧紧抱住他，“我爱你，这么多年，我跟在你身边，你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

　　现在是什么情况？墨晓楠僵在原地，本想为前几天的事道歉，才特意找没人的时间的过来，却意外听到苏素敏饱含深情的告白。惊讶之余，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硬生生地与挣开苏素敏的严颖杉两眼相撞。发现他不由自主的怔忡一下，女人敏锐的直觉令苏素敏立即也转过身。墨晓楠万分肯定，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她心里想逃，脚下却好像有千斤重。然而，她站着不动的反应在苏素敏眼里却被视为一种挑衅。苏素敏咬了咬牙，不顾自尊地扯住严颖杉的衣角，柔弱无骨的身躯作势就要往他怀里靠，从墨晓楠的方向看去，那姿势亲昵极了。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居然会有心痛的感觉，有别于上一次，这种痛清晰得复杂，似乎有人用手掐住她的心口一样。
　　美人投怀送抱，被表白的那个人却依然面不改色，他不容抗拒地推开苏素敏，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颖杉，严厉至极地说出两个字，“走开！”
　　苏素敏踉跄地倒退一步，心慌意乱地闪开视线，她不是被那两个字和他的语气吓到，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想哭又想笑，这么多年，终于第一次在他平静的眼底捕捉到一丝情绪。他不需要再说多余的话，她已经清楚地从他眼底看见了，他对她深深的厌恶。
　　苏素敏强忍住泪，临走前，她狠狠地推了墨晓楠，“墨晓楠，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不是因为嫉妒你。
　　是因为你如此平凡，因为我那么爱他。
　　为什么平凡如你却能教他爱上？

　　苏素敏最后那一下出手极重，毫无心理准备的墨晓楠瞬间失去平衡，正当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住，睁眼时，她正处在一片温暖当中，整个人被他牢牢护住。
　　他蹙眉松手，“看够了吗？”
　　淡漠的神情让她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她的沉默不语让他有些恼怒，“看够还不走！”
　　等他走离好几步，墨晓楠才说，“谢谢你答应为小薇动手术。”
　　原来…….只是为了说这个。然后，出口的声音如寒冰一般，“不必！我同意手术，与你无关。”他停下，转过身，睨她一眼，“还有，我拒绝苏素敏，也与你无关。”
　　前面那句话多少有点赌气，后面那句话怎么听都很此地无银三百两。可惜，墨晓楠什么也没觉察到，因为她的头已经晕得不行了，整个后背冒着冷汗，胃里翻绞着，只能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终于撑到医院外面，眼睛却被车灯晃过，强烈的光让她快要作呕，她想撑一撑，拦辆计程车直接回家休息，刚抬起手，眼前的景物就模糊了……她虚脱地软下去，却没觉得疼，最后，她只听到有人喊，“墨晓楠！晓楠！”
　　“带我回家，拜托……”失去意识前，她这样交待。

　　******************************
　　感觉像是睡了很久，恢复意识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抚了抚额头，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衣服还是完整地穿在身上。松了口气，她掀被子下床。房间很整洁，而且……空气中，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走出房门是客厅，沙发上的人正在看文件，问，“睡够了？”
　　“这里是……”
　　“桌上有粥，喝了再说。”
　　她也确实很饿。保温杯里的白粥是温的，她一勺一勺地舀来吃，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纸张翻页的声音。
　　“这里是哪儿？”
　　“我家。”他回答。
　　“我怎么会在你家？！”她有点生气。
　　颖杉淡淡解释，“我记得，有人晕过去前，拜托我带她回家。你说呢？”
　　丢脸丢到太平洋的晓楠立即闭嘴，默默喝粥，然后，再乖乖地让他送自己回家。一路上，两个人什么也没说，汽车平稳地停在她家楼下。
　　等她下车了，他才从后座丢了一个塑料袋给她，“给我的？”
　　“说明书自己看！”甩下一句话后，就掉头走了。
　　她回家洗完澡，半湿的头发垂到肩上，坐到床上打开塑料袋，不一会儿，床单上满满地散着各种牌子的感冒药：有胶囊，有冲剂，还有润喉片连咳嗽糖浆都有好几个牌子。
　　电脑里传来提示音，墨晓楠打开电邮，是肖贝发来的幸福小笺，看来她和许岩重逢后进展得不错。简约地回了一封短信，她倒到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
　　有一点害怕，可是，却很想得到幸福，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想要悄悄从你身边逃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你。
　　随手取来一盒胶囊，拆开，她对着说明书出神，不知为什么，忍不住轻声笑起来，她深吸一口气，窜进心里的滋味有点苦，但，更多的是甜，“我还能幸福，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