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影伤》秦芹

1、楔子

　　他从有意识开始，记忆就是模糊不清的。
　　空荡荡的房间，光洁无瑕的地板，触手可及，皆是冰冷。

　　有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她从来不用正眼看他，偶尔投至他身上的目光除了厌恶之外充满着绝望。那名为“绝望”的颜色在她眼里一天一天地加深、沉重。不记得哪一天，她终于抱住了他，说，“人生是无情的，颖杉，活着的人终有一天都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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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路易斯的安平大道上，枫影浮动，著名心理医师布鲁斯提前结束公开演讲，行色匆匆地赶回办公室。

　　“来，颖杉，张嘴。对......很好。”结束基本的查看，布鲁斯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检查报告，各项指标，巨细无遗。他嘱咐护士把孩子先带出去。
　　三岁的颖杉长得漂亮极了，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不待护士走近，他微微皱眉，无声地扯住父亲的衣角。严琛只好安抚儿子，说，“颖杉，去吧。我不会走的。”
　　小手一点点地松开，颖杉不确定地看向温和的护士。
　　严琛随即说，“护士小姐，请不要碰他。”然后蹲下来，将儿子的肩膀扶正，看着他缓慢地跟着护士离开。

　　一直到门关上，布鲁斯才松口，“严，各项检查的指标都很正常。智商也没有受到影响，只是......”
　　“你我之间不必拐弯末角。他为什么不能说话？”严琛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试图稳住不受控制的情绪，“我严琛的儿子怎么可能不会说话？”
　　“我很遗憾，初步诊断是自闭症，或者只能说是有轻微的自闭症倾向。自闭症的孩子基本对外界没什么反应，颖杉只是拒绝开口而已。”
　　毕竟是专业的医师，抛开病人是好友儿子的顾虑，布鲁斯说，“我的建议是把他带回家，耐心地诱导他开口。评估测试显示他的智商相当高，也许失去语言能力只是缺乏安全感。”

　　严琛本身就是医生，他很了解这种心理疾病如果不能彻底根治，即便后来说了话，留下的阴影很可能是终身的。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之所以找上布鲁斯，是出于对好友能力的信赖，希望借助他的力量找出症结所在。握紧的手背，青筋暴露，严琛说，“请务必帮我这个忙。”
　　布鲁斯承诺，“我一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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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颖杉不是他看过最难缠的病人，相反，三岁的他出奇地配合各种治疗过程。他很安静，不吵也不闹，正是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让布鲁斯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计可施。
　　一周后，新的报告出来了，除了言语障碍突出，食欲，对外界的感知，以及神经的反应完全无异于常人，单从报告，根本看不出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
　　找不到答案的布鲁斯决定求助于自己的老师，把病历邮寄过去后，他另外简略地交待了原因。很快，他接到了老师的电话。
　　“患者大概是在保护自己。”
　　“您是说，他故意隐藏了内心真实的想法。不，不可能。他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病人才三岁？”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布鲁斯，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他应该是个相当聪明的孩子，所以，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你所看见的只是真实的本能。”
　　布鲁斯庆幸自己还没有对颖杉用药，也许事实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糟糕。

　　为了消除彼此的距离感，布鲁斯在征得严琛同意的情况下，把颖杉接到了自己家，他休假四个星期，每天亲自照顾他，并且写观察记录。
　　颖杉似乎什么也不排斥，布鲁斯教他玩拼图，他很快就完成了，然后，把注意力转到身旁松散的积木。他的兴趣走得很快，因为那些所谓的益智游戏对他来说太简单，所以，新鲜感很快也就退却了。
　　布鲁斯又让颖杉看各种事物的图片，教他认字，以及接触生活中常见的东西。他发现，颖杉并没有特别地排斥哪样东西。他像普通三岁的孩子学习着适应外界，不同的是，他的方式极其平静，理解速度却快得惊人，布鲁斯把这点归究于他异于同龄孩子的超高智商。

　　漫长的四个星期过去了，布鲁斯在一愁末展下记录了报告的最后一句话，“颖杉不会哭也不会笑，我极其认真地注意他的眼睛，但至今尚未发现任何能够影响他的物体。”

　　明天颖杉就要回家了，布鲁斯决定今晚取消他的语言训练。晚饭后，他牵着颖杉的手在附近的公园散步。由于是周末，许多家长都带着孩子出门。布鲁斯所居住的白人区，亚州人很少。所以，颖杉的出现格外引人注目。不一会儿，就有个五岁大的亚裔孩子抱着球走过来。颖杉抬头看布鲁斯，表示询问。布鲁斯朝年轻的妈妈笑了笑，点头说，“颖杉，去吧。”

　　两个孩子在不远处玩耍，他和那孩子的母亲在一旁进行短暂的交谈。不久，女人要走了，拉起小孩的手和他们说了再见。小孩子不舍得走是正常，那个亚裔小孩跑回头，把球送给了颖杉。
　　布鲁斯看了看时间，“颖杉，我们也走吧。”
　　颖杉没有反应，片片红枫飘飘而落，他牢牢地盯着眼前两道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然后，又平静地看向布鲁斯。
　　仅仅两秒，然而凭借灵敏的观察力布鲁斯却抓住了那个瞬间。
　　他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大衣，走过去，蹲下来抱了抱面前只有三岁的孩子，说，“颖杉，你还可以再玩一会儿。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颖杉跑开了，那幼小的身影愈跑愈远。
　　他最后的举动证实了布鲁斯的想法，颖杉，刚才没有听到他说的话，那个造成他失神的原因就是答案。

　　布鲁斯坐了下来，胸腔里涌起的强烈酸楚迫使他拿起电话。
　　“严，我找到了诱因，是……孤独和绝望。”

　　第二天，布鲁斯载颖杉去机场，他把车停在候机室外，尽量活泼自己的语调，“颖杉，记得把包里的东西交给爸爸。那是伯伯的宝贝。”
　　颖杉明白地点了点头。布鲁斯又喊了他一声，“颖杉，对不起。”
　　颖杉不懂，蹙着眉歪了歪头，布鲁斯笑了笑，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颖杉，我们再见。”

　　下了车的颖杉很快找到了爸爸，他扯起父亲的衣角，安静且小心翼翼地用脸蹭了蹭父亲的大衣。
　　他们在机场，马上就要走了。可是，布鲁斯没有出现。
　　严琛拆开儿子包里放着的礼盒，里面有一张纸条，
　　“我很抱歉，严，除了不出现在机场和这张CD，我不能给颖杉任何其他的帮助。请不要对颖杉用药，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