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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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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四年三月。
布拉格下着细密的春雨,落地无声。
允浩摊开手掌,手心的潮湿始终无法汇聚成一条细流,顺着掌纹流动。
抬头是灰暗的天空,阳光在云层的高远处不可企及。
身处灰色的街道中心,包围在灰色的建筑中,路过来往的捷克人。
一片灰色,红灯灼目。
等待,跳跃,闪烁,黄灯柔和了视线,瞬间百年,没有绿灯。
他微微皱了眉,导演喊咔。
“很好,今天到此为止吧,大家收工。”导演向他竖起大拇指,“明天也要保持。”
他轻轻点头,向工作人员一一鞠躬:“谢谢,辛苦你了,谢谢。”
脚步有些浮夸,他向房车走去,忽然之间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回头,灰色的街角,不宽不窄,边缘折叠着中欧建筑,红灯中恍惚的车辆和人群,静默的细雨,死在远方潮湿的春风。
这里,曾经是不是留下过被他遗忘的记忆。
有些东西,拼命去回忆反而更想不起,它昏睡在大脑的某个褶皱里,舒适的不想见光。
想不起来,他深深锁眉,却听到咔嚓声,是谁按下快门。
视线追随听觉而去,一个端着专业相机的亚裔女子,点头向他微笑。
一瞬间那些支离破碎的模糊开始清晰,细枝末节拼凑成一张泛黄旧照片的惨痛。
跨过一坛水的距离,脚步静止在红灯下,有天开口要说什么,在中茫然凝望前方。
他抬头说,绿灯了,走吧。
于是有天的话消散在布拉格雨后的街角,在中的目光回到他身上。
他们共同迈出的那一步,摄影师在身后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了苍白的瞬间。
待他回过神来,街对面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
夜晚睡得很浅,窗外的雨渐渐下大了,隐约能听到点滴滴答答。
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华丽而古朴的城市,脚踝带着伤,看人家嬉闹却动弹不得,只好安慰自己我喜欢看你们玩。
结果亮堂的天忽然阴暗下来,很快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工作人员忙着收拾摄影器材,他们几个小跑着挤到古堡的屋檐下。
只有有天一个人慢悠悠的散步一般向他们走来,在中说你怎么不快点淋湿了。
有天说跑也是湿走也是湿,湿多湿少没有区别。
他就皱了眉看着他什么也不说,然后有天就拾趣的跑了过来。
真的什么也没说吗,允浩拍拍自己脑袋,不记得了。
脚踝又隐隐的开始疼,意识彻底清醒,索性开了灯起床看剧本。
灯光昏黄,他揉了揉眼角,戴上眼镜。
——我们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
——在这儿生活?
——生活在别处。
他始终不能理解,所以这场戏被排到最后。
“或许你应该去看点米兰昆德拉的书。”导演这么说,“我知道你很忙,不过年轻人多看点书,总没有坏处。”
《Vive d'ailleurs》,被他常年压在剧本下,充当在台词边做笔记的垫板。
偶尔兴致特别高会拿出来随意翻到某页,一目十行,生活在别处,别处又是何处。
稀里糊涂的看过就忘,他也知道根本没往脑子里去。
然后真把生活扔在别处,发呆,空荡荡的房间,一张床,书桌,台灯,窗帘,乱堆的行李,丢在枕头下的手机,一室昏黄的光,轻柔的窗外的雨声。
还有一个人,他,郑允浩,孤单一个人。
一个脚踝隐隐作疼无法安睡,正在为参不透台词而发呆的人。
一不留神思绪飘回去,问自己为什么身边没有人,又为什么身边非得有人。
拿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找不到打火机,无奈的瞪着烟灰缸。
还是关灯睡觉,手摸到枕头下,打开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按下一长串号码。
彩铃是主人自己录的一段话:“你好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朴有天,想与我探讨情感问题请按1,约我吃饭请按2,讨论工作事宜请按3,没事请挂机。你好我是……”
反复不到两遍,平板的女声传来:“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the number you dailed……”
他安心的把手机放回原处,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睡觉。
很多时候他恨自己的懦弱,因为知道有天不可能再接电话所以肆无忌惮的打给他,因为知道在中一定会接电话所以绝对不打给他。
这对在中不公平,感情不能放在天平上比较轻重,他却始终侥幸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不想辜负任何一方不想让任何一方痛苦,结果是三个人都痛苦,都退出,都寂寞。
他做不到,是他的错吗?
——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那场戏他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却只能低头不语,还必须控制住眼泪只能在眼眶里打转。
导演拍他的肩膀说我真没想到你可以到达这种程度,毕竟角色和你本身的个性相去甚远,没想到你演懦弱男人演也能入木十分。
他浅浅的笑,不自傲也不过分谦虚。
——是啊,对不起,是我的错。
是他的错。
只是梦里在中从身后抱着他,温暖的贴着他说,哪个女人敢扇你我去帮你扇回来,演戏,演戏也不行,你别演了,我们好好的够吃够穿不就行了。
他在梦里总能尽情流泪,他盼望着这个时候在中给他一个电话,说我们重新开始吧,他一定拼了命点头答应。
只是早晨被闹钟叫醒的时候,他如何也记不起昨晚是不是失眠是不是做梦。
一整天的拍摄,想不想的起来某一件事或者某一种感觉都变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在忙碌的工作,在工作中忘记一些事也想起一些事。
他是个事业心如此之重的男人,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偶尔伤感已然奢侈,自然没有记住它的本钱。
他站在雨后初晴的布拉格街角,微皱着眉轻声叹息,把这个懦弱而忧郁的男人刻画的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