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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许久,我已经分不清是醒着还是梦中,离我不远的地方是两个挺拔的身影。那都是我熟悉的轮廓。其中一个,虽然看上去傲气飞扬,我还记得他卸去防备的清爽模样;另一个,分明还散发着不久前的温度。

      “这么久我都一直退在她身后,就是因为相信你。可是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错的我会去弥补。但你真的只在背后吗?不觉得根本是形影不离吗?如果你想她过得轻松点,就彻底放手吧。”

      “你弥补?那要看她给不给你机会了。还有,答应她的事情我一定会坚持到底,这跟你远远无关。”

      胸腔缺氧,咽喉灼烧,口舌干燥,不能忍的难受终于让我有切肤的真实感。可是,明明熟悉的身影为什么讲着我完全不能理解的话?还是,我依然在梦里?

      熟悉的白色,熟悉的药味,熟悉的窗前的阳光,还有榻边的侧影,原来我又躺在医院里了。这次是真的醒了吧,我的梦是不会出现医院的。

      侧影缓缓转身,似乎刻意地留出了我们之间的空白。隔着仍然可以看清楚他满脸歉意的距离,我听见了一句:“对不起。”

      事隔数月,我在相同的地点,听到了相同的话。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慷慨的人,相反很多时候,我在乎的都只是一己的快乐。既然我没有那么高尚的初衷,自然也不会被辜负什么,所以听见道歉,我会觉得内疚。而面前这个人,在我没有对他说“谢谢你”之前,就已经对我说了两次“对不起”。我承受不起。

      “吴凭,如果你相信我,我会整理出一个足够好的状态,听你说,但不是现在。”我朝他友好地笑笑。我不想在他满目愧疚之下,再报以一个阴郁的表情。

      我的平静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江溶,我希望自己还有机会。”他欲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忍住了。我低下了头,但没有隐去笑意,一直到他离开。

      我似乎躺在床上很久了,久到懒惯了的身体拗不过蠢蠢欲动的渴望,所以我决定下地出去走走。

      这是一间中外合办的私人医院,相较而言,病人没有那么多,空间没有那么拥挤,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收费不会低廉。我从走廊慢慢踱着步,路过一间间病房,迎面会撞见匆匆拿着病历的医生,还有忙碌穿梭着的护士。

      我以前曾经特别鄙视这样奢侈的医院,因为它会花大价钱把公办医院的医师挖过来,让看病就难的老百姓难上加难。我鄙视有人用钱占得了更多的资源。

      然而在每个病房外不经意的一瞥都在我心上敲击一下。或许躺在病床上的人在外面的世界都曾呼风唤雨过。可我现在看到的都只是他们被病痛折磨的苍白面孔和痛苦身心。这些痛苦不会因为病房的舒适就得到减轻,这些痛苦实实在在地存在。因为人在病痛前是平等的。

      生命的价值当然不会因为钱势更高贵,这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但是无形之中,我逐渐养成了通过鄙视权贵来表达正义。似乎一个贫困的生命所遭受的困苦,必须让更多有钱的人来补偿。这何尝又不是另一种不平等和偏见?

      在医院的西南边有一处喷泉。这是城市任何一处广场上都能见到的景致,但是此刻它分外生动。大概水流总有一种生命跳动的意像,能让人心头都活跃起来。我坐在喷泉旁边,第一次愿意认真面对和思考这几日来发生的事情,包括蒋国栋、吴凭、陆霖。

      人心终究不能像水一样透明,所以人都有偏见。我对蒋国栋难道就没有偏见吗?他在用他的钱做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而这件事恰好又能取悦其他很多人,他并没有错。但是我却因为这事不合自己的胃口,就出言讽刺。他教训我的手段固然霸道,那是他的钱势给予他的;可是我的偏见也不见得势弱,这又是谁给我的呢?恐怕正是蒋国栋所说的:不谙世事的天真。

      我正觉得心中一阵舒爽,旁边也坐下了一个人,嘴里还哼着歌。一个身着病服的年轻姑娘。她看见了我,但是没有停下来攀谈的意思,只是继续哼着歌曲:“离开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新鲜的歌,新鲜的念头,任性和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我忘记,还有这样的歌……”

      《天黑黑》。和这位年轻女孩比,这首流行歌显然不年轻了,恐怕如今在KTV里被宠幸得也越来越少。但此刻我却听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唱着其中的忧伤。

      虽然我是个写歌词的,但是对于歌词的治愈能力我一直保持着怀疑态度。按照吴凭的说法,我总是隔着一层冷眼旁观。我以前并不认为这是个贬义的评价。因为紧接着吴凭就笑嘻嘻地望着我说:“我喜欢你这种冷静。凡事别太入戏,你只要对我不冷眼就行。”随后就得到了我一枚白眼。

      可是面前这姑娘的忧伤打动了我,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画面:曾经单纯的她,置身于一个未曾意料到的世界,广阔、残酷和孤独,尽管她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

      情感是没有流行之说的。无论是幸福、孤独或者感伤,也没有老幼前后之分。这首十年前就流行的歌,即便再过十年,依然能够让一个年轻姑娘唱出忧伤。

      我很少在人前唱歌,可是此刻忍不住附和她唱道:“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撞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

      她稍稍愣了一下,遂即朝我的方向转了转,向我微微一笑,一起把这首歌唱到最后。

      我跟吴凭说,我想调整好状态。其实当时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理清心中的乱麻一团。可是没理清楚的都从刚刚的几句话中唱出来了。就是那么简单。

      蒋国栋的教训,我领受了。这是在成人世界里必须接受的一课,因为我不能永远是个孩子。

      和吴凭单纯美好的日子,也许回不去了。可是在十字的岔口上,我和他仍然还有选择。

      不起眼的歌词就是用平淡的方式,暗示了一种生活状态。作词人应是生活的智者,但长久来我是那么糊涂。难怪我只能隔着一层,那不是冷静,是愚蠢。

      我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本来只打算活动活动筋骨的傍晚,心思也一起活络起来。我领悟到,喜欢的就要继续下去。也许不知道什么地点的某一刻,我写的歌词、歌词里故事能告诉一个姑娘她并不孤独。那就是我继续下去的动力。

      然后我抓起电话,迅速拨了一个号码:“是我。你现在什么都得告诉我,一切都要有凭有据……”

      吴凭赶来的时候,不知疲倦地喷涌着的泉水旁只剩下我一人。我双手撑在石台边缘上,或许是因为逐渐轻松的心情,竟不自觉地做出双脚荡悠的少女动作。我看他一路奔来的脚步,一如几日前我奔向他的模样。

      两个人的关系或许像翘板来回牵制着,只会在瞬间达到平衡,但不可能有永久的平等。

      因为知道吴凭对仪表的讲究,以前出现在他面前时我都会尽量尊重他的审美爱好,保持让人赏心悦目的形象。今天大概是最疏于妆容的一次了吧。我穿着不合体的病服,蓬乱的头发没有吹造型,还有未加清洗时会出现的油腻和黏合。

      当那个奔来的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打量了自己一眼,抬头望向已经站立在我面前的人,甚至抱着一点歉意。

      “来了啊。今天有点狼狈,你就当我是病人放松一次要求吧。”我尽量放轻松。

      “江溶,你穿着病服的样子,更让人想照顾。”

      我不想让这场谈话像那些八卦一样变得扑朔迷离,所以没有延续吴凭略带感伤的情绪。

      “吴凭,八卦是从你的报纸那里流出来的。”我很直接。

      “全部在我眼皮底下。”吴凭说得更加直接。

      “我可以理解娱乐新闻必要的声色犬马甚至是耸人听闻,但不等于无中生有。何况我的事情,你最清楚。我不相信你是那么没有原则的人。”他如此坦白,我反而有点无法适从。

      “那是你还不了解我的原则,江溶。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既然知道无中生有,便不会太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会入戏太深的潇洒的人。何况,必要的造势想必你也能理解。”

      晚风渐渐吹起了凉意。我微微抖了一下。吴凭隔着较远的距离站了一会,最终还是徐徐地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我没有看他,心里却在想着他的话。是啊,我真的还不了解他。

      潇洒,就是浑不在意地任人编故事吗?造势,非得靠桃色吗?吴凭,或许你也不了解我。

      但我没有争辩,继续问:“花那么大篇幅不是为了给我们造势吧,显然也不单为了提高某一天的报纸发行量。其他理由呢?”

      吴凭轻呼了一口气,半盯着地面,缓缓地说:“那天,单位忽然来电话的那天,我说的应酬就是蒋国栋。他是我们一年的广告大客户。”

      我低哼了一声:“所以这都是他的意思?”

      吴凭摇了摇头。“不全是,我并没有要推卸责任。蒋国栋想制造些绯闻,有一石二鸟的意思,一方面增加关注度,另一个方面他不想让你当编剧。他有自己要讨好的人,这个恐怕你后来也听他说了。”

      我点点头,说:“那你就顺着他的意思了?”

      “编剧的压力很大,并不一定适合你。所以我想,或许出现些负面消息能让你知难而退。我不想再看到你那几天为了这个剧那么纠结的样子。你就应该无忧无虑,轻松自在才对。”

      我嘴角浮出了点笑意,可是心里分明有点冷。吴凭,你这是一种保护么?那我应该感谢吗?

      他把外套往我身上披了披,这是几日来我们第一次那么靠近。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似乎想把他在我心里越来越模糊的形象刻得清楚些。

      他没有躲开我的目光,回望了一会,忽然叹了口气带点沙哑地说:“那天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说正好和陆霖在一起。”

      听见这个名字我心里一惊。报上的照片正是那一天的!披着外套的我忽然打了个寒噤。

      “所以照片的信息是我提供的。”吴凭坦诚。“但是我没想到,就在那天夜里,你会跟我说你决定参与创作。

      我心里突然放下了。我承认此前确实心中有气,但是他毫不掩饰的解释让我全部释怀了。

      我依然有些失落,但并不如自己想像得悲切。胸腔堵塞了许久,我其实等的只是吴凭的解释。而现在不管是我想听的不想听的,他全都给了我。或许我真的是一个冷淡的、不入戏的人?

      “江溶,那一天我就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

      吴凭把双臂都搁在腿上,半弯着腰,灯下是他瘦削的倒影。幸亏他的脸是侧着的,幸亏倒影是没有表情的,否则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我想我会难过会心疼。

      “吴凭,你大概不知道。那一天我记住的两件事,和你完全不同。一件是,你说喜欢我。还有就是,我的另外一个决定。”

      我之所以要说出来是想告诉吴凭,即便在我不那么热烈入戏的日子里,我的感情依然是真的。

      吴凭却好像再也克制不住,用力把我勾到身边,似乎要让我亲身感受他满溢全身的歉疚。

      我依然没有躲避,只是调整了一下身体,抽出了我的右手,放在他的背脊,轻轻拍了他两下——更像一个哥们。

      我能够感受他背部猛然的颤抖,于是继续轻轻地抚着他说:“吴凭,你今天的解释,我全部听进去了。还有,我没忘记当初答应你的话。即便你做了错事,我也会原谅你。”

      他的肩部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下。我有点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是我知道,感情就像枝叶一样,如果一段枯萎了,就不得不折断了等着它重新发芽。

      “吴凭,有三个字想对你说许久了。”天,这曾被我百般鄙嗤的三流言情剧场面,自己居然也没有幸免。

      他更用力地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我稍微往后挪了一下,拉开了一段距离。

      “谢谢你。吴凭。”

      而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彼此,我们需要距离,就如同现在一样。

      吴凭松开了我的手,没有再说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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