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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兰叶生葳蕤(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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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乍得回头,发现要小心的不是我,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一辆马车正从侧里冲了出来,而那小男孩却浑然不觉,只是在地上低头数着一枚枚铜钱。
我离那小男孩最近,眼看着那马车就要冲出来,那小男孩却依然跪着不动。我心里一急,本能一样的冲去抱住他闪到一边。那马车夫也在极力勒马,堪堪在我护住小男孩的一刻停了下来。然而那马受了惊,嘶叫许久方才安静下来。
周遭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小西,你怎样了?”锦瑟急急赶到我身边,弃掉怀中的小吃,拉起我来回细细打量。
我只觉得自己从未像方才一样敏捷过,倒也没什么事。拉起怀中的小男孩,这小男孩瘦小极了,满面泥污,许是受了惊吓,在我怀里瑟缩颤抖着。
“我家马匹突然发作,让姑娘受惊了。”那中年马车夫跃了下来,彬彬有礼中带着真挚的关心和歉意,气度尽显。
我暗松一口气,还好没有碰上难缠的车主,还好没有伤到人。
“崇山,怎么了?”车内传出一个慵懒的女子声音,听上去不过年长我几岁,却带着慑人的魔力,字字清晰,竟有种被扣住心弦的感觉。
“主子,是小风方才不知怎地受了惊吓,冲撞了一位姑娘和……一位小哥。”这车夫的家教真是无懈可击,这小男孩分明只是个小乞儿,他竟能尊称小哥,这家想来不一般。
“你和峻岭平素是怎样训得马匹,竟让在这样的闹市发疯。“那声音显然已带了几丝不悦,甚至些许怒意。
那崇山立刻冲着马车单膝跪地,作出请罪状:“是崇山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对着那纹丝不动的车帘竟是毫无怨意。
“大当街的,你在这请罚,当我是傻的?”那声音愈发平和舒缓,甚至凭生出几丝亲切。
崇山却立时冷汗涔涔,头埋的更低:“属下愚钝。”
马车窗帘微动,只见一只保养甚好的女子的手轻挑起锦帘,那腕上并无太多饰物,只是一只样式简单的银镯,却衬得一只玉臂藕段般白皙光洁。那车内的女子半露容颜,已是可见的容色倾城,眉似柳叶裁,口如含朱丹,额际一点朱砂,竟是说不出的秀丽。那女子越过崇山,望将过来,抿唇一笑,眉眼间温柔亲切,如花似水。
“家丁粗鄙,教导无方,冲撞了两位,希望两位不要见怪才好。”那女子眉眼盈盈。
锦瑟不知何时走到我身后,拽了拽我的手,我听到她声音极低地说道:“莫要多纠缠。”
我虽不知锦瑟何意,但少见她严肃至此,许是真有些缘故。便思索一下颔首答道:“并不妨事,姑娘在车内,也受惊了。”
那女子一挑柳叶眉,目光从我脸上略下移了些,仿佛穿透我看到了锦瑟拽着我的手。却并不在意的一笑:“累姑娘至此,原是我们不对,是该赔罪的。只是出门在外,并未带多少银两。我瞧着,这位小哥该添置些新衣裳了……崇山。”
那崇山已不知何时立在马车旁,静静地待命。听到那女子唤他,忙会意的走到我们面前,从袖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我在这里呆的日子虽然不多,却也勉强能瞧出这银子不下十两。
“两位受惊了,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赔礼,事出偶然,聊表歉意。”
我不知道这里的大家族是否都这样摆阔,然而我实实在在的听到了人群中不断的抽气声。
怀里的小男孩早已被各种状况惊吓的无可比拟,呆呆僵着身子,只是亮着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盯着崇山手中的银子,明明白白的写着“期待”两个字。
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银子摆明是给这小男孩的,若就这么替他接了,恐怕不会有人善意的揣测我会真的老老实实的去给他买衣裳,若是不接,拂了这姑娘的面子不说,还生生掐断了这小男孩的美好梦想。
锦瑟却比我干脆的多,从我身后走出,劈手接过银子,恭敬的行了一礼:“姑娘的美意我家姑娘替这位小哥受了,奴婢这就去替这位小哥置办些衣裳,再将小哥安置的好些。还请姑娘放心。”
帘后的女子似乎满意的笑了笑,眉目略弯了弯,颔首致意,便松下掀着帘子的青葱玉手。
“崇山,快些走罢,我倦了。”那声音又恢复了初时的优雅慵懒,似乎还浸着浓浓的喜悦,如兰花般馨香恣意,好听极了。
“哎呀妈呀,今儿真是新鲜了,两家这么体面地姑娘对着这么个小东西一个赏银子一个打点衣裳。这世道,还是好人多啊!”身后的大妈动情的感叹。
我目送着那马车走远,待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渐渐散去,弯腰看着尚沉浸在被银子砸中的小男孩。这小男孩虽是脏了些,眼睛却是顶好看,墨绿色晕染在眼眶中,难得的灵动。
“小弟弟,你是走丢了吗?”我慈眉善目道,可他却依然迷茫,只是转了一转眼珠。
“小弟弟,你可有家?家在何方?不如姐姐送你回去?”虽然我觉得这番话说的十分像拐卖少年儿童的,但却找不到更合适的,只得将就了。
这小男孩胆色惊人,依然迷茫的看着我。
“小朋友……”
“小西,他听不到。”锦瑟终于忍不住插嘴。
听不到?聋哑儿童?我有些犯难,犹疑间只好试探的比划了两下从前做义工时学的手语。
——小朋友,你还好吗?
原来手语竟也是中华民族的悠长传统,天苍苍来野茫茫,这小男孩看懂了。
——姐姐,方才我的铜钱少了一枚,你能帮我找找吗?
我愣了许久,眼中有些酸涩。
——那是你今天讨来的吗?
——是的。还有几天便是我娘亲的祭日,我要多攒几枚钱替她买个肉包子。娘亲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肉了。姐姐,你能赏我枚钱吗?你赏我些钱,我什么都能做的。
他的眼中透着认真执着,不卑不亢。我强忍着心中的涩意,继续问他。
——你几岁了?
——我十二了。姐姐,我真的什么都能做,你方才救了我,你是个大好人,你,你,你就赏我些钱罢。
我看着他不足十岁孩童的身量有些急切地向我比划着,心中是无法抑制的怜惜。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的眼中登时溢满悲伤。
——我没有其他亲人,我只有娘亲。
——告诉姐姐,你饿吗?多久没吃东西了?
他有些迟疑,但还是飞快地比划着。
——我不饿,只要娘亲能有肉包子吃,我就不饿。
我直起身子,仰了仰头,望着夜空,逼回自己的泪水,闭了闭眼。
“阿锦,我们替他好好安置安置罢。”
小小的力量拽着我的衣角,我低头,小男孩满眼渴盼与着急。
——姐姐姐姐,你是不是不信然儿?然儿真的没撒谎,只要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姐姐。然儿再攒三个就能给娘亲买肉包子吃了。真的姐姐,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