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兮》绣球

6、第六章

　　第六章师徒

　　离开御书房，熙平便立即前往太傅平时授课的东宫，快走到时却猛然停住脚步，她被归落尘就是成星尘的事情给震慑到，忘记了及其重要的一件事情，连破敌——连逸心的父亲已经为国牺牲，那逸心……熙平回头问阿流：“连将军的死讯，逸心知道了吗？”

　　“来的路上，有几个小宫女在议论连公子今日练剑异于常日，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若非熙平发问，阿流极少开口。

　　“哦。”熙平低头拉了拉衣角，连逸心素来自我，她这种半吊子的朋友即使去了也是干站在一旁而已，而且他一向冷静自持，说不定这个时候就恢复了。于是放过了衣角，轻松地说道：“我今天终于见到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小王爷了。”忆及他事不关己的表情，难道这莫非准备跟他老父一样，鲜少管朝中事务，做个清闲富贵人？

　　“公主。”阿流出声，提醒她站在东宫门口已经过久了。熙平扯了扯嘴角，动动筋骨，让自己精神了些才步入她视作虎狼之地的东宫。可是向允歌并不在，她一眼望到的只有依旧白衣的初衡。平民大多都是身着白、灰的浅色衣裳，但是白色这个颜色其实适合的人并不多，浮华市侩之徒若是身着白衣，不仅失去韵味，而且刺目无比。初衡的白衣，倒不是纯洁无瑕的雪白，而是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看上去舒服清爽。白衣墨发相互映衬，使得他醒目但不耀眼。

　　她造孽了，不应该把他给拉进宫里来蹚浑水。“太傅呢？”她问。

　　“太傅大人来过，又离开了。”他虽被指为她的伴读，但那不算官职，他依旧自称“草民”。

　　“走了？”伟大的太傅大人不是虽然很鄙夷她那只是一般人水平的领悟力，但是虽然会一边叹息“孺子不可教也”，但还是会一边兢兢业业教她的吗？他的耐心向来比她好多了，难道这一回突然受不了跑了？

　　“太傅说，两年之内，由草民负责教导公主，他不再插手。”握着书卷的手负到身后，初衡回答地平静。

　　犹如一个惊雷打到了身上，熙平愣了好一会儿，初衡不过比她大了三岁多而已，向允歌怎么会这么放心他？还有，初衡怎么也没表现出一点慌乱来？

　　“你能教我什么？”熙平不禁问道。

　　“公主需要学些什么，草民就教些什么。”如此大言不惭的话，和他平静无波澜的表情实在是不搭。

　　“你就这么自信你什么都会？”熙平挑眉，拔高音量，显得更像个十岁光景的小女孩些了。

　　“若有草民不会的，自然会先去学会了，再来教公主殿下。”初衡的语调一成不变。

　　熙平还要说些什么，东宫之中的太监走近，说道：“殿下，小王爷求见。”

　　“哪个小王爷？”熙平不悦地开口，然后突然想明白了，“宁王家的莫非？传他进来。”熙平深吸了口气，是自己平静下来。

　　莫非很快就被引入东宫中，方才在御书房，熙平没敢多看他，这一回终于看清容貌不由得想感叹一番，他唇红齿白，锦衣乌发，丰神俊朗，她早就知道他在宁王府中备受宠爱，如今一对比，他竟比她更像是金枝玉叶一些。

　　“小王爷不知有何要事？”熙平努力使自己笑得更端庄些，不想落于他后。

　　莫非从袖中抽出一卷书卷，说道：“奉皇上之意，送此书给殿下。”他的声音，倒是出人意料的有些糯糯的，而且没有同龄人处于变声期的怪异嗓音。熙平接过书卷时，扫视到了他修长漂亮的手，他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泛出珍珠般的色泽，她不由得多看了自己的手一眼，越看越觉得它又短又肉嘟嘟。

　　“谢谢小王爷。”赶紧收回对自己的厌弃，熙平笑得灿烂，她那死去的母妃说过，笑着的女孩子都是漂亮的，她虽然不及他，但绝对不是丑的。

　　“这是臣分内之事。”莫非回答道，“臣告退了。”

　　差人送莫非一程后，熙平嘀咕着什么书要莫非亲自给她送过来，目光就落到了书卷的封面上，那上面的字让她心中一动，对初衡说道：“我不服你。你若要让我信服，就说说这一本说讲了些什么吧。”

　　初衡接过书卷，略翻了几页，便回复道：“草民未曾见过这种文字。”

　　“你才疏学浅，那本公主也没有办法了，还是只好找太傅大人了。”虽然说才高八斗的太傅大人经常有鄙夷她脑袋不会转的时候，但这也比让大她没多少的初衡来教她显得更正常一些。不对，向允歌勤勉，不会无故改成让初衡来交她，而且他既不在东宫，也没有在御书房，那他……熙平心一惊，问：“太傅怎么了？”

　　“太傅今日应是病着。”初衡说道。

　　算了，她还是应该尊重向允歌的眼光，她坐下来，抚过那书卷首的“帝记”二字，呷了一口新沏的茶，“算了，本公主还是给你个机会好了。你先教我些什么？”

　　“殿下如今是储君之尊，将来要掌握生杀大权。草民认为，掌权者最需要知道的，是百姓疾苦。”初衡直视熙平道。

　　“你说什么？”熙平放下茶盏，她身在宫中，听到最多的是百姓是要俯仰像她这样的皇族的鼻息才能存活的，还没人说过这样的违逆的话。然而，不久之后，她知道自己的确是错的，她虽是宫中最平民的公主，但她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她那重病的父皇，不仅同意了向允歌让初衡先教她两年的主张，而且让初衡随她一同前往般若城。初衡与熙平两人皆不会武，阿流一人一路护送并不安全，天行帝便要再加一人同行，他最终同意了熙平的建议，让熙宁身边的少阴随行。

　　熙平鲜少出宫，阿流向来在她左右，对宫外世界也了解不多，至于少阴原本出身官宦世家，在入宫之前对平民生活的了解并不比他们多。于是在行往般若城的一路上，几乎都是初衡在下决定，他们三个只能一点点慢慢开始学起。有些时日，需要露宿山野时，初衡就是完全的决策者，给个人分工，才使他们少了不少手忙脚乱。

　　熙平一路往西北而行，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百姓，渐渐明白她眼中自由自在的布衣生活并非那么的快乐，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烦恼。到了般若城后，她更是学到了再也无法的忘怀的一课。般若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真国将士又一次无功而返，但是成功卫城的般若城也付出了伤亡无数的代价，全称上下漂浮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笼罩着浓重的哀愁伤感。

　　在这之前，什么“尸横遍野”，什么“流血漂橹”都只是书上空泛的文字而已，她的头脑之中并不能浮现出那样的场景。如今亲面如此场景，她呆滞地说不出一句话。她蹲下身，暗红的鲜血便染红了裙角，她的身边，军医无奈地对受伤过重已经无力回天的小兵摇了摇头，那小兵眼中满是不甘，眼睛的光亮能与天上星子媲美，他一遍一遍地说道：“我的寡母历尽艰辛将我抚养成人，我却要死了，她死后将无人为她送终，我不孝；我家几代单传，却要段在我这里，我不孝；母亲心心念念想见我娶妻生子，我这一生都不能让她如愿了，我不孝……”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熙平用双手捂住眼睛，良久之后才敢去看他，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但那之中仅仅只剩下死气，再无光亮。

　　她见到成星尘，向他解释时，几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当年连她的母亲都用“文成武德”形容的归落尘，如今的一城之主，做出了回应说他也从不曾想过让随玉公主嫁到般若城来，他早想过退亲，只是迟迟没有空闲而已，如今公主为国和亲，他对她敬佩之至。他回答地释然，但周身有挥之不去的被战乱染上的肃穆沉重与沉郁。

　　几日之后，熙平离了般若城，回京城。等她回到宫中之时，和亲的队伍已经出发，连逸心随行，但他并未随送亲的队伍一起回来，而是留在了西南战线，子承父业，镇守边疆，保家卫国。她失去了自小最为熟识的异性友人，而且日后相见难。

　　在四个月后，天行帝驾崩，留下遗址，传位给储君熙平公主，指令宁王莫言，右相安苍素，左相向允歌三人同为顾命大臣，共商国事，直至她十五岁及笄亲政。

　　亲政前五年的时光，之于她而言过得极快，她在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皇帝之中，逐渐成长。前两年，她的师父是初衡，一天不落。两年时间一满，向允歌便让他去往明境内最南端的伽南县城做县官，让他三年任期满后归京，少阴自请相随。

　　她的妹妹，熙宁公主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便久居深宫之中，几乎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仅仅与她为伴。

　　皇宫之中，各色的名贵花木，在岁月暗暗流转之间不知开了几个轮回，岁月犹如雨晴池中泉水，细细流淌，踯躅着前行，用清澈的眉眼淡看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