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双人》文瑀

6、内府

　　“鹅湖山下稻梁肥，豚栅鸡粞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两个弟弟在屋里背得摇头晃耳。咏絮立在窗前，见程昇不在，便招呼弟弟们，阿济鲁和阿朗小跑过来：“姐姐。”
　　“新鲜的贡梨。”咏絮将一篮梨递到阿济鲁怀中，爱怜得抹了摸他的头，”还在背诗啊，好好背哦。“阿济鲁笑着答应，阿朗拉着咏絮的手道：“姐姐最好了，姐姐要常来看我们，送我们好吃的来。”“小馋猫！”咏絮轻轻挂着阿郎的小鼻子，“别尽想着吃，小心被你们师傅打板子。”
　　“师傅真的好凶哦。”阿朗撅着嘴委屈撒娇，阿济鲁却道：“不过师傅真是才华横溢。”
　　咏絮便问：“你们师傅人呢？”阿郎道：“师傅在外面大树下纳凉呢，师傅最怕热了。”
　　枫香树下，程昇寻了个竹榻迎风而坐，目视着前方叠林翠障。咏絮悄悄地走了过去，立在他身后，不知该不该上前，只好静静地打量着他的背影，他坐的很端正，身板挺直，一袭浅蓝袍子，长长的辫子垂在削瘦的背上。
　　“来了就坐下。”程昇突然开口。咏絮顿时面上作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他转过身，咏絮下意识的背过身去，紧张的手足无措。“嗤”身后发出一声轻笑，咏絮更疑惑了，他在笑？
　　“不坐吗？”程昇又问，声音倒是很柔和。咏絮只好挪到榻边的一个小圆凳上坐下，侧过脸向程昇道：“程先生好。”
　　见他不语，咏絮轻声道：“上次的事，我有不对之处，我在此向先生赔罪。”便听程昇面无表情的说：“错不在你。”咏絮不解，茫然的看着他，程昇手摇折扇，浅浅一笑；“阿济鲁和阿郎顽劣，你不过是帮他们求情，心痛他们之下语气冲些也是情理之中，往事不提了。”
　　“嗯。”咏絮觉得轻松不少，看了他几眼：“先生到很自在。”
　　程昇瞟了她一眼“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
　　念完，他又盯着咏絮问：“懂吗？”咏絮点点头：“刘季孙的诗，意境何等超然恬淡。”
　　程昇倒着半边身子看她，修长的双腿弯曲，右手手肘搭在膝盖。
　　咏絮接着道：“我很喜欢这首诗。既不求人理解，自得其乐。红尘嚷嚷，不能自主的事太多，更别提要对别人的心了。既然不能让人看清我所思所想，我便浑不在乎，只求称了自己的心。”
　　说了一大通话，咏絮长长舒了口气，心境开阔许多，却见程昇还凝望着自己，他清澈的眼眸中渐渐有了些许诧异与欣喜，“怎么了？”咏絮皱着眉问，就在咏絮快要沉溺在那双温柔的眼中，程昇突然展开了笑容，接着演变成一阵豪迈的大笑声，似在发泄，也像叫嚣。许久他冲咏絮道：“说得真好。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嗯？”他是在说，自己是他的知己吗？
　　“还读过哪些书？”程昇忽而一本正经的问，身子也重新坐正。咏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弄得一头雾水，忽见他冲自己眨眼，似乎明白过来，便也正襟危坐的回答：“乱七八糟的看了些。”
　　果然，话音未落，印月就小跑着过来了：：“好格格，找了您半天怎么跑这儿来了。随奴婢回去吧。”咏絮站起身：“知道了，这就走。”一面瞧了程昇，看他正没事人似地看书呢，不由抿唇一笑跟着印月去了。

　　“看什么书呢？”程昇大大咧咧往她身旁一坐，顺手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啧---”程昇发出一丝讥讽的感叹,“你这是要去考状元呢？成天啃那些四书五经不无聊吗？”
　　咏絮夺过书，斜了他一眼：“就是无聊才找些书来看。”
　　程昇剑眉一挑，眼中揶揄的光，不怀好意的笑问：“我倒有好书，你可敢看？”
　　咏絮仰起脸凑近他：“怎么不敢？”

　　桃树下，落红遍地，咏絮靠着树干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了一身花瓣，远处一瞧，倒是一阵花瓣雨，映着树下青衣素颜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景。
　　沿着坡道，程昇背着手缓行，望向山坡上那株桃树下的美人，比起初遇时探究的目光，如今多了一抹柔情暖意。
　　“就那么好看？”程昇不屑的问。咏絮点头。
　　“书比我还好看？”程昇保持着他惯常的不正经的坐姿。清风下，他的衣角被吹起，身上特有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侧面的轮廓优雅俊美极了。
　　“你这个样子，可别让别人瞧见。”程昇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终于向她看来，落下她欲语还休的倩影。
　　咏絮抓起草地上一把花瓣，铺天盖地朝他面上撒去，“哎呀。”程昇躲闪不及，顶着一头花瓣终于发怒了。咏絮忙拽住他的胳膊告饶：“我错了我错了，别气了，我念几句好话给你听，咱们一起细细品味。”
　　程昇递个眼色，示意她念。拂去一头花瓣。
　　“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咏絮看向他，“这句可好？”
　　“一般。”
　　“那这句呢，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如何？我最喜欢这句的意境了。”
　　程昇把她手中的书盖上，道：“你那句也不错，可比不上我这句。”
　　“哪句？”咏絮忙问。
　　程昇含着促狭的笑：“兰闺久寂寞，无事废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咏絮脸色一沉：“你！哪来的淫词艳语！”
　　“嘿！”程昇长眉一拎，“你不也瞧着喜欢吗？”

　　“啊！”咏絮从梦中惊醒，只觉心有余悸，额冒冷汗。
　　“格格。”印月掌灯进屋，“又做噩梦了？怎么留这么多汗？”忙去拿手巾给她搽汗。
　　咏絮摇摇头：“不是恶梦，是好美好美的梦。只是醒来时怅然若失，才觉得有惊又痛。”印月已然明白咏絮是又梦到程昇了。
　　“印月，记得他刚走时，我老梦见他回来了，这多残忍呐。因为他一直没再回来。”咏絮说完转过身，掩面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