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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连环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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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微宫给百官赐宴后,千杰身边就不见了内侍大总管殷勤备至的身影。小陶与小齐子上前服侍,倒也应对有余。千杰打趣道:“朕的大总管很会调理人,最近你两个办差越发精干了。不过他如今也有些不用心,今儿这样大日子,一下朝他就没影了,单留你们在这里。”
小齐子笑道:“万岁爷明鉴,近来时气不好,干爹着了些风寒,虽不是大病,可他怕影响了龙体安康,所以•••”
千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好啦,朕又没怪罪,你好端端咒他做什么。这会子,他不定在哪里偷闲呢。”
小齐子讪讪地笑了。
秦赋正在祥云楼前送客。暮霞似锦,将他的宝蓝直裰染成了光彩夺目的玫瑰紫。内侍大总管一身便装,怀揣一只密封的锦囊,喜眉笑眼地坐上一乘软轿。秦赋目送软轿远去,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先生确保小女能重回文娴宫?”
秦赋不须回头,便知来者必是岳洪威。他成竹在胸地回答:“连环六计,一气呵成。”
岳洪威笑道:“好,岳某相信先生的锦囊妙计!”
祥云楼后台,寒生无精打采地对着顶棚发呆。想起途中瞥见鱼娘不省人事的模样,不知她后来的生死祸福,寒生就不寒而栗。可他与李老二四处搜寻,广为打听,鱼娘却音讯全无。二人也曾到相府外找秦先生帮忙,无奈深宅大院,岂是他两个身无长物的蚁民所能出入的?寒生忧心如焚,却无法可想!正逢上元佳节,听着窗外万家百姓的欢声笑语,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吉凶难料,怎能不黯然神伤?
寒生正百般惆怅,李老二突然心急火燎地奔到后台,拉起他就跑:“快,快跟我来,咱们今个撞见贵人了!”
寒生一跃而起,激动得语无伦次:“在哪儿?你•••你看见鱼娘了?”
“不是她,是秦先生!就在楼外头,我看得真真的!快走快走!”
二人匆匆奔到楼外,只看得一青一蓝两条身影在人群中忽隐忽现。李老二高喊“秦先生”,寒生拔腿直追,怎奈街上游人往来如梭,还未追出百步,便不见了秦赋的踪影。
夕日欲颓,花千杰轻舒一口气,搁下了朱笔。他不禁暗自讶异:往常朝中诸事纷乱如麻,他宵衣旰食才处理完毕,为何近来奏议骤减,以致刚交酉时就批阅完了?
小陶与小齐子带着一群手提食盒的宫监,向紫微宫而来。他们怎么也不明白,万岁爷怎会突然闹起小孩儿脾气,摆了晚点不用,全赏了内侍们;没过一会儿又要传点心;对着水晶梅花包出了一阵神,改传糟凤爪:足足闹了大半个时辰,厨下众人满头大汗,万岁爷还不肯善罢甘休,又要起蜜饯果脯来了!
千杰茶饭无心,一会儿在寝殿外漫步,仿佛悠闲自得;一会儿命宫监们铺纸研墨,他却只写几个字便凝神沉思。内侍大总管如木雕泥塑般立在龙案旁,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心中却暗暗发笑。只见万岁爷走向书架,随手抽出一本书册翻阅起来。
不料这书册是一卷《浣花词》。千杰随手一翻,映入眼帘的是一阕《女冠子》:“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千杰掩卷沉思,目光渐渐转到端砚旁侧的一道奏疏上。封皮上书:“戴罪臣女岳氏陈请吾皇降罪表”。十三个汉隶小字,笔笔藏锋,字字秀挺,恰如其人。
凤仪的请罪书送到已有几日。千杰起初命内侍大总管将请罪书密密封藏,永不见天日,不知为何,这道奏疏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出现在龙案上•••
内侍大总管循着千杰的目光望去,顿时大惊失色,忙板着脸向殿中的内侍们问:“小陶和小齐子呢?”
众人强忍笑意回答:“公公忘了,才刚万岁爷要用蜜饯果脯,他们忙忙地跑去御膳房传谕了。”
内侍大总管哼了一声,说:“这两个猴崽子,毛手毛脚的,连万岁爷亲口吩咐收起来的物件也这样马虎!”他转身望着千杰赔笑道:“万岁爷放心,待会儿他俩回来,奴才一定替万岁爷教训这起子不长进的东西。这奏疏您既不愿瞧,奴才这就亲自把它收好喽!”
说着,他煞有介事地捧着请罪书便要束之高阁,耳畔却响起千杰低沉的声音:“拿来朕瞧瞧。”
内侍大总管一怔,当即毕恭毕敬地打开奏疏,小心翼翼地铺在千杰眼前。
满纸美女簪花体的娟秀小字,使龙案上宛如展开了一副山明水秀的画卷,看得千杰身心舒泰,如坐春风。
凤仪的请罪书,情深意切,委婉畅达。除告罪之外,也不忘请安问候之词,虽寥寥数语,读来却觉关切殊殷。读到篇末那句司空见惯的“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时,千杰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他浑然不知,小陶与小齐子已经回到紫微宫,紧接着又被内侍大总管委派了新的差事•••
华灯初上的相府招贤馆里,秦赋笑而不语,岳洪威捻须沉吟:“今晚一定要给皇上上疏吗?先生究竟有何妙计?”
秦赋微微一笑:“不才曾对相爷说,若要小姐化险为夷,须得圣上浮生半日闲。此为第一计也,相爷还记得吗?”
岳洪威颔首道:“近来岳某叫人悄悄压下不少奏疏,准备日后再送到紫微宫。而今圣上的龙案上,多是些不急之务,想必皇上清闲了许多。”
秦赋笑道:“相爷手眼通天,不才很是佩服。不过小姐离开尚衣局一事,还须借内侍大总管一臂之力。”
岳洪威冷笑道:“所以先生假托岳某之名,与内侍大总管相约,今日在祥云楼一会?”
秦赋面无惭色,侃侃而谈:“相爷勿怪,不才早已明白,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相爷的法眼。
“圣上对小姐早已动了真心。平素政务繁忙,无暇他顾,偶然闲暇,必定有几分怀想昔日风光•••”
岳洪威捻须沉吟:“不错。那么,第二计就是买通内侍大总管?”
秦赋摇头道:“内侍大总管是天子心腹,岂会轻易被收买?不才只是借相爷之名,请他略施援手而已。以相爷目下的威势,大总管不能不权衡一二。况且于他只是举手之劳,有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一口应允。”
岳洪威笑道:“哦?他答应了什么?”
“相爷事君多年,想必知道,圣上好学,稍有闲暇,必读书自娱。故而不才的第二计便是,请内侍大总管回宫后,将圣上触手可及之处摆满宫怨诗词。”
岳洪威哈哈一笑:“看来先生想要圣上得空,是为了让圣上读到这样的书卷,触景伤情,这就对小女更加放心不下,又多些眷顾了。请教第三计呢?”
“今日听闻大总管说道,小姐的请罪书久已呈上,圣上却置之不理,命人将请罪书深锁密封。请大总管悄悄取出请罪书,置于龙案不起眼处。等圣上闲来发现,再装作诚惶诚恐地要将请罪书收走。圣上既对小姐又增眷顾,自然不免打开奏疏细细品读,察看小姐有无悔意。
“小姐尚未入宫时,不才曾一时兴起,传授小姐与吟儿•••”秦赋的语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磕绊,见岳洪威不以为意,便继续说道:“一种东晋卫夫人传下的字体,名曰‘美女簪花’。以美女簪花之格写下的文章,读来心旷神怡,忧烦顿消。倘若小姐的请罪书是用这种字体写成的,那相爷的胜算更大了。”
岳洪威载笑载言:“小女进宫八年,倘若没有先生提点,也未必记得曾学过‘美女簪花’了。先生既然能把内侍大总管约到祥云楼,自然也能事先托人嘱咐小女用美女簪花体来写请罪书,是么?”
秦赋拱手笑道:“相爷高明。想来圣上此时已发现了小姐的请罪书,倘若相爷恰能有所表示,想必可以锦上添花----此为第四计,相爷意下如何?”
“依先生的意思,今夜便是岳某上表的时机了。只是•••”岳洪威蹙眉道。
岳洪威的为难之处,秦赋心知肚明:时机稍纵即逝,要想下笔千言,即刻成文,谈何容易!
秦赋笑道:“此事不才完全可以代劳,只是•••”
岳洪威沉吟不语。秦赋方才提到吟儿,且不愿相府找寻吟儿的下落,自然是希望相府还其女以自由之身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岳洪威当机立断道:“先生这样尽心为岳某谋划,岳某也不敢慢待。请先生放心,只要小女重回文娴宫,岳某必将吟儿早年的卖身契立时销毁!”
二人立了赎身字据,秦赋当即伏案疾书,果然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岳洪威啧啧称赞,命人急速送奏疏入宫。二人相对,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