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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同病相怜 ...

  •   小妙犹豫不决时,忽听后院传来粗鲁的喝骂声,夹杂着年轻女子的啼哭。小妙不由骇然变色,继而垂首不语。鸨母转念一想,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用怕,走,跟我去瞧瞧。”说罢携了小妙的手,一同走向后院。
      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手拿皮鞭,正朝一个粗使丫鬟打扮的瘦弱女子厉声呵斥。那丫鬟伏在湿漉漉的水井旁,放声啼哭,手边的木桶已经残破,丫鬟也哭得像泪人一样了。
      鸨母声色俱厉地喝道:“怎么回事?大天白日,谁许你打得人狼嚎鬼叫的?”
      壮汉忙换了一副笑脸:“没有您开口,我哪敢打人哪?实在是这丫头太没用,连桶水都提不动,还把桶给摔坏了,我才吓吓她的。”
      鸨母转而对小妙笑道:“你看,不过就是一个蠢丫头嘛。你放心,咱翠蛾阁从不亏待姑娘们的,况且你这样好模样,你要什么我给什么都怕委屈了你,怎舍得叫你干洗衣打水的活儿?”
      小妙一改怯弱的神情,唇边挂起一丝嘲讽的笑,忽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问道:“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是真的吗?那,我要•••她!”她指着哭泣的丫鬟说。
      不待鸨母有所反应,丫鬟已哭着爬起,牵住鸨母的衣摆,哀哀切切地恳求道:“妈妈,求你了妈妈,我愿意去伺候姑娘,给姑娘端茶倒水收拾屋子,做什么都愿意•••”
      这丫鬟黑红的脸蛋上涕泗横流,显得既可怜,又滑稽。鸨母被缠得不耐烦,挥了挥手,随口说道:“行了行了,你扶姑娘回屋歇着吧,从明天起,你们就在一处练歌练舞!”
      丫鬟如蒙大赦,连忙擦干眼泪扶妙娘进屋。
      妙娘关上房门,冷若冰霜地看着丫鬟欢天喜地的模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丫鬟脱口而出:“我叫棠鱼娘,从小•••”她小心翼翼地看看妙娘的眼睛,试探着说,“从小被拐子买来买去,家在哪里,已经不记得了。”
      “鱼娘。”妙娘笑道:“很有趣的名字,想来你家是在有大江大海的地方。”
      鱼娘眼圈一红,强颜笑道:“也许姑娘猜得对。”
      妙娘嫣然一笑,斜倚着清香扑鼻的床榻问:“你这样伶俐狡猾,又是怎么被卖到这里的?”
      鱼娘一怔,笑道:“姑娘抬举了,我粗手笨脚的,怎算得上伶俐。”
      妙娘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那会子心里虽不很明白,但这时想想,替我打洗澡水的应该就是你吧?我洗了出去,你发现那老鸨子忽然间对我好起来,所以你假装在院里打翻了水桶,好叫那夯货打你骂你,也好叫我看见你眼泪汪汪的可怜样。你做这些,无非为了跟在我身边,是么?”
      鱼娘哑口无言。
      妙娘接着说:“至于你为什么想跟着我,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不愿意受苦受累做粗活,想让自己少吃些苦头;还有一种,”她站起来,附到鱼娘耳畔说,“你想逃。因为对你来说,我这样的弱女子,总比一条壮汉容易对付,是不是?”
      鱼娘沉默半晌,终于抬头道:“姑娘,我现在知道,要对付你,比对付那个坏人难得多。不过,我跟着姑娘的理由,姑娘还是漏说了一个。”
      妙娘略带疑惑地问:“是什么?”
      “因为,姑娘是好人。”
      妙娘哑然失笑:“好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个好人,你又怎么知道?”
      鱼娘注视着妙娘的横波妙目,深吸一口气说:“姑娘看穿了我的心思,如果姑娘不是好人,自然会告诉老鸨子,让她更相信你,那我早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妙娘愈发笑靥如花。笑着笑着,竟有两行清泪汩汩而下。她拭泪笑道:“想必你也吃过不少苦,居然还相信世上有好人?哈哈哈,你真是傻得很特别。你瞧。”她撩开自己的齐眉额发,眉心处的刺青烙印令人触目惊心。
      鱼娘大吃一惊,眼中竟也闪烁着点点泪光,仿佛是她亲身经历这椎心刺骨的疼痛一样。
      妙娘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一边在屋里转来转去,一边笑道:“我原本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不是什么高贵出身,但至少能吃饱穿暖。说句没大没小的话,小姐待我,比亲姐妹还好些。”
      鱼娘第一次见到妙娘脸上洋溢着真心实意的笑容。但只一瞬间,笑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悲愤交加的眼神:“后来,我们家稀里糊涂地变成一窝子罪人,全家都被皇帝抓起来,那时我才十三岁,就•••就被一群畜生给糟蹋了•••”
      鱼娘目瞪口呆,豆大的泪滴,一颗一颗地掉落。妙娘的背影似在瑟瑟发抖,她回身望着鱼娘,凄然一笑:“我死活不肯,他们就在我额头上,烙下了这个•••今天,他们在人市上发卖犯罪入官的奴婢,我又被卖到这里。我知道这地方脏,可我,我已经是个不干净的人了,还怕什么?何况,”她眼神里膨胀着刻骨铭心的怨毒,咬着一口细碎的白牙笑道,“除了我这张脸,这身子,我还有什么翻身的本钱呢?!”
      鱼娘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弱女子的不幸像一篇感人肺腑的乐章,而妙娘的眼神却像两柄刚出鞘的利刃,寒光闪闪,杀气森森•••她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可怜而又可怕的美貌女子,心底战栗不已。
      出乎意料地,正当鱼娘准备拔腿就逃时,妙娘忽然和颜悦色道:“今儿正月十五,想必夜里不设宵禁,街上会更热闹。到时你想逃,就逃吧,我要歇会儿了。”
      鱼娘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向屋门走去。她掩门时,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姑娘!”
      妙娘已拥衾卧在榻上,两眼半开半阖,慵懒地问:“什么事?”
      “•••你是个好人!”
      连日来的苦痛折磨,使得妙娘早已身心俱疲了。她昏昏沉沉地睡去,仿佛在梦中轻轻地飘起来,悠游自在地飞翔,掠过湛蓝的天空,碧绿的原野•••
      不,这里不是天空,不是原野,而是阴暗潮湿的囚牢啊!她被人一次次打骂着,蹂躏着,仿佛她连猫狗也不如,只是一只破旧的玩偶,供人亵玩,供人发泄•••
      鱼娘正坐在妙娘房外的阶上出神。午后的阳光透过天窗撒满了楼梯口,照得她春困葳蕤,昏昏欲睡。
      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得鱼娘睡意全无。她匆忙跑进妙娘房中,叫道:“姑娘!”
      妙娘气喘吁吁地坐起,额上已然冷汗涔涔。鸨母闻声赶来,不住地数落鱼娘没有用心服侍。妙娘擦擦冷汗,脸色苍白地说:“妈妈别错怪鱼娘,是我做噩梦了。”
      鸨母笑容满面地安慰几句,妖妖趫趫地走下楼去。妙娘瞥见鱼娘关怀备至的眼神,忽然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
      鱼娘措手不及。她慌乱地轻拍着妙娘的后心,直到妙娘的哭声渐渐止歇,她才黯然叹息道:“姑娘,你这样的伶俐人,为什么不想法子离了这里好好过活呢?”
      妙娘惊魂甫定,幽幽地问:“你既然不记得家乡父母,就算逃出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鱼娘低头嗫嚅:“我•••我其实是记得的,只不过,再也回不去了。”
      往事历历,浮上心头,鱼娘顿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从小跟着爹娘长大,我家穷,爹娘没法子,瞒着我,把我卖了•••
      “以前,家里给我•••许了人家,”鱼娘脸颊绯红,吞吞吐吐道,“他人很好,也很疼我,爹娘哄我说要送我来京城和他成亲,没想到是送我来•••”鱼娘满腹委屈,抽抽噎噎地哭了。
      二人同病相怜,只有无言啜泣。半晌,妙娘问:“你那夫婿知道这事吗?”
      “他一定不知道,我宁愿他永远不要知道!”鱼娘几乎高嚷起来,妙娘急忙捂住她的嘴。
      “姑娘,住在这条街上的女孩儿们,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我知道,寒生哥就在京城,可,可我没脸去找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却已经配不上他了•••”鱼娘泣不成声道:“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妙娘宛如一个深思熟虑的智者,双目炯炯地注视着鱼娘:“你听过佛像与台阶的传说吗?”
      鱼娘茫然不解地摇头。
      妙娘拉着鱼娘并肩坐在榻上,娓娓道来:“相传有位高僧在山上建了一座寺庙,他从山上凿下很多石块,打磨出庙里的佛像和山路上的台阶。每天,香客们都踩着台阶去参拜佛像,渐渐地,台阶开始不服气了。一天,台阶对佛像抱怨:‘你我本是一座山的石头,凭什么你能受到大家的敬仰,而我却被踩在脚下?’”
      鱼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妙娘。妙娘替她拭干泪水,含笑道:“佛像淡淡地说:‘因为你只挨了几刀,就变成了这样;而我,从石头变成佛像,经历了千锤万凿。’”
      鱼娘愕然不语。妙娘的指尖轻轻抚弄着刘海,遮住眉心的刺青,信心十足地说:“就算做了烟花女子又怎样?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欺负我的混蛋,把欠我的一切,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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