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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似游丝不与人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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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叶藏莺,珠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
一碗清粥,一碟小菜,几片梅花糕似雪。平凡而清淡的食物,一如其人清丽淡雅。苏意瑶慢慢地品尝着。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风雨如画、烟雨朦胧的江南。
竹韵站在她身边,生涩而认真地为她布着菜。苏意瑶忽然有一种错觉,仿若身处雨夜江南,而眼前的女孩浑身透着温柔多情的气质,眼角描出一抹遥远飘渺的笑,慢慢远去。如同离去的风,从指尖滑过,却不作停留,了无痕迹。
“你会离开我吗?”她忽然这样问。
竹韵显然被吓了一跳,如此惶惑不安的表情,强作平静的语调,宛若被人抛弃的小狗,苦苦地追逐着最后一丝温暖。这••••••还是传说中刁蛮任性的三小姐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意瑶一笑带过,神色平和地继续品尝着如江南般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早餐,仿若什么都未曾发生。
心绪难平,情海翻涛。曾经的海誓山盟,情深意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浪漫而华丽的谎言。而她的痴痴相守终不过是他风流多情的证明。自从外公离世后,她深深地明白了年华易老,时光容易把人抛。再执着的守护,也抵不住命运的转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现在的她有多么害怕再次被抛弃。再坚强的心,也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确定,无法融入亦不能走出。就像深陷迷雾的旁观者,可以看清别人,却不能拯救自己。
竹韵愣了愣,但聪明地没有再问,安静的站在一旁。
时光在两人的沉默中流过。
咽下最后一口菜,意瑶起身,示意竹韵收拾碗筷。
文荷雨既然将她房里的丫鬟调走,便不会再配回来。从今往后,竹韵这个腼腆而单纯的丫头怕是要担起夜澜苑里所有的事物了。奴大欺主,说的大概便是文荷雨这类挟主邀功的人了吧。苏意瑶无奈的笑着,虽然她身为将军府的三小姐,又是圣上亲封的舞凝郡主,但因自小便与外公生活在江南,与父母并不甚亲密。此次回京也是外公临终再三交代方勉强应允,否则她怕是不会来到这个离他如此近又如此遥远的地方。现如今,当她回到她所谓的真正的家的时候,她才发现家人间的牵绊,并不是血脉的传承,而是情感的寄予。例如她的四妹苏宜雪,一母同胞的姐妹,一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另一个却仿佛可有可无。或许是她一开始的冷淡将他们远远推开,或许他们还不习惯与她相处••••••但现在,当文荷雨仗着母亲的宠信欺她至此时,他们仍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示,就不得不说明,他们对于她的存在并不甚在意。
心灰意冷。虽然她并不曾奢望得到他们全部的爱,但哪个子女不希望享受父母的关怀,而她得到的只是他们冷漠的问候。
所以当清晨文荷雨以貌似问安实则挑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时,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不可不说将军府办事效率之高,短短一个早晨,所有从夜澜苑调出去的人都已安排了新的差事。但如若没人在暗处支持,以文荷雨现在的地位是无法将一切安排妥当的。结果不言而喻,是她的母亲吧,从她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天起,她便察觉到母亲对她有一种近乎仇视的敌意。有些莫名,有些神伤,但更多的是自我厌弃的绝望。
或许她不该来到这里,她已累得外公为她抱恙,难道又要使另一个家庭因为她的插足而不再平静吗?
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
风吹过,带来一阵淡雅的香甜。若隐若现,似有还无。
苏意瑶忽然感到自己还累,从灵魂深处传出的厌倦。
她牵动着嘴角,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屑,满脸讥诮。不愿再与文荷雨多做纠缠,挥挥手让其离去。
她不是没感觉到文荷雨出门前满眼的怨毒,但她不愿亦不屑解释。对于她而言,这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云烟,走马观花,转瞬即忘。她的一切早已湮没于江南,风花雪月,喜乐悲嗔。
竹韵悄悄地退出房间,她不懂是怎样难忘的过往才会让人透出如此绝望的忧伤。她的小姐应该是冰雪里的精灵啊,纯洁美好,亲和淡雅。曾经的她只是只是将军府里的一个卑微的粗使丫头,地位低下,受人屈辱,但小姐是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是她发誓要追随一生的人。她的身上透安逸静雅的气质,使人忍不住想要追随。或许小姐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笑起来到底有多美,那是足以使冰雪消融,山花开遍的倾世之貌啊。惊若天人,或许小姐前世就是天仙也不为可知。
沉浸于自己思绪里的苏意瑶并不知道,门外那个她觉得有趣的女孩是怀着怎样坚定的信念,傻傻的一路相随。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出乎意料地,文荷雨居然没再与她为难。少了某些不必要的麻烦,苏意瑶的日子倒也过得自在。日出而起,吟诗作画,练笔弹琴;日落则歇,轻纱软帐,锦绣暖被。
一晃数月,白驹过隙般的时光匆匆溜走。而京都也终于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银装素裹的世界,冰雪一片。
苏意瑶将窗门推开,不顾窗外冷冽的空气,好奇地四处张望。
雪花还在飞舞,轻盈而灵动。生长在江南水乡的她是无缘见识到北方皑皑冰雪的壮丽景观的。她蓦然冲出室外,不顾身后竹韵焦急的劝慰,在白雪的国度里快乐的欢笑。
她小心地接起一片正在下落的飞雪,捧在手里想要细细观看。然而,手尚不及触近鼻尖,飞雪便以飞快的速度消融。她的手里只剩下一块湿润的映痕。苏意瑶失望的瘪瘪嘴,不甘心的想要再接起一片。她的手已伸向了半空,却被另一双温暖的小手截住。
竹韵将一鼎精致的暖炉塞到她的手里,转身回房,末几,又取出一件披风为她披上。苏意瑶无奈的看着竹韵一系列麻利流畅的动作,终于败在她略带嗔怨的目光里,怏怏回房。
“小姐,您前些日子病才刚好,要是再冻坏了,那可怎么办啊?”她习惯在夜半时分起身,随手拾起一件外套,开窗,看满天星辰,明朗月光。夜不睡人亦不寐。但北方的夜晚远不及江南的温柔妩媚,带着猛烈地寒气。星辰如斗,而她却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猝然病倒。也多亏了竹韵的悉心照料,除了最初的头晕乏力外,体弱如她,居然没有任何不适之感。
“我不是有你吗?”苏意瑶笑着,语气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憨。
竹韵闻言,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将刚沏好的茶递到她面前,仿佛无限委屈。
意瑶尴尬的笑了笑,顺手接过,浅酌慢饮。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苏意瑶忽然有些羡慕起擎苍居来,那里有满目的梅花,琼枝瘦影,美不胜收。而她的夜澜苑,只剩下残荷的枯杆,凄美衰败。
从来,知韵胜,难堪风藉,不耐风柔。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擎苍居的主人是尚梅公子苏延涵,苏意瑶的二哥,自小爱梅成性,嗜梅成痴。性情更是兼承了梅花的高雅亮洁,不畏风雪。曾立志要寻遍天下奇梅,故而擎苍居的雅梅肥瘦不一,形态各异,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那里,苏意瑶只去过一次,是她刚刚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在擎苍居的院外远远地观望。据说,二哥苏延涵虽然谦逊有礼、待人平和,但只要涉及到院内的梅花,便会冷漠苛责,严厉异常,更恍若如有人将院内的景致破坏了丝毫。是以,擎苍居内的景色固然如同仙境,却被视为将军府的禁地。未经主人允许,擅入者非死即残。
然而早在苏意瑶还远在江南时,她的二哥苏延涵便已带兵出征,戍守边关,自今未归。
无缘得见一直是苏意瑶的一大遗憾。不是因为他是她二哥,仅仅只是她很好奇,被人誉为尚梅公子的翩翩佳公子与战场上令敌闻风丧胆的赤虎将军会有何不同。
江南如同完美梦幻的琉璃,而京都却是波澜不惊的深潭,在平静的背后谁都不知道蕴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与阴谋。
生长在久经战火洗礼的家族里,却拥有书香世家所特有的温文尔雅,苏意瑶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即便淡漠如她也忍不住浮想联翩。
自古,乱世出英雄。烽火天下,硝烟四起的时代,永不退色的便是横空出世的豪杰。救万民于水火,定天下之兴衰。匡扶皇室,或自拥成王,最不济功成名就之时,亦为一代枭雄,名垂青史,万代千秋。是无法泯灭于历史中的星辰,光照万里,也明亮了整个时代;是沧海桑田也不能掩盖的神话,历久弥新,如同陈年佳酿口流余香。但是英雄的背后却是白骨累累的忧伤,是妻离子散的绝望,是家破人亡的沉痛,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的断肠••••••
然而,即便在歌舞升平、酒醉金迷的太平盛世,边关任然是战火纷飞,永无宁日。战争成就了统治者的欲望与威信,但受苦的永远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