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叶轻寒番外:秋风误 ...
-
我出生的那年冬天,白雪纷飞,给大地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纱衣,据说来年的庄稼收成史无前例的好,我的一些务农的亲戚便热情地往我们家送粮食蔬菜,好不热闹。
当然,他们都只是母亲家的亲戚
名字是母亲取的,叫“轻寒”,或许是因为下了雪,那个冬季比较寒冷吧,我从小就是这样想的,直到上了学,学了一首诗,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是有渊源的。
那首诗我永远不会忘记,《初寒夜寄卢子蒙》:
月是阴秋镜,寒为寂寞资。
轻寒酒醒后,斜月枕前时。
倚壁思前事,回灯检旧诗。
闻君亦同病,终夜还相悲。
十分伤感,说不尽的苍凉,不知道母亲看着襁褓中的我,缓缓吐出“轻寒”这两个冰冷的字眼是什么感受。
母亲的名字,父亲一直不肯告诉我,后来搬家的时候我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背后写着“白然于一九八零年于西湖留念”,我才知道那个永远温柔地看着我的安静女子,叫做白然。
白然,我的母亲,于我三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独留我们父子在这人世间。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已经患了不好的病,但是她硬生生陪伴了我三年,多活了三年,她看着我睁开眼睛,听着我发出第一声啼哭,看着我跌跌撞撞奔向她的怀抱,听着我奶声奶气地叫她“妈妈”,然后她走了,带着一抹幸福的笑容。
她走的那晚,也是下着小雪,正如我来的那天一样,父亲与她告别以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将自己和她关在他们的房间里,任凭我怎哭喊都不让我进去。
最后我突然明白,不哭了,我要把这最后的宁静,只留个他们两个。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
我知道,父亲深爱着母亲,正如母亲一样。
不然,他怎么会抛弃自家的巨大产业,甘愿当一个小职员,追随着母亲来这一个小山村定居?不然他怎么会仍由自家的产业全部被古氏吞并,自己的曾经富甲一方的父亲成为古氏企业部下,然后郁郁而终?不然他怎么会在母亲死后,仍固执地停留整整五年?
我不止一次听见父亲说:“小寒,你爸爸不孝啊,可……”。
他没有说完的话,我在成人之后补了上去。
可,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会让你甘愿负了全世界。
这句话,后来,我有了最深刻的体会。
这些都是后话。
我从小学钢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的条件并不好,父亲却仍坚持让我学习,或许是因为母亲爱听吧。学到七岁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获得全省的一等奖了,老师建议我尽量出国学习钢琴。
父亲当时一个人带我,我总是看见他呆呆地望着账簿,拿起笔算一下,又失望地放下,摇摇头叹口气,我就会开心地跑过去,给他讲一些上学时看到的奇闻轶事。
父亲也笑,但总显得这么无奈,每到那个夜深人静时,当我看见他的房间仍亮着灯时,我就知道,他又在看母亲的照片了,然后我就会在另一个人房间,和他一起垂泪。
后来,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一年,竟然是我在自己家里待的最后一年。
这一年,是我二十年的人生中最闪闪发光的日子,风就像泉水一样甘醇,阳光就像蜜糖一样甜美,这一年,是我后来决定一步一步走下去的全部原因。
这最后的一年,我永远不会忘记,因为我遇见了她,那个让我甘愿负了全世界的人。
她姓林,名字里有一个兰,我总是亲昵地称她“小兰”,正如她温暖地唤我“寒哥哥”一样。
她没有父亲,只有一个姓“红”的母亲,母女俩生的一样美丽,就像最美的百合花朵。“红”这个姓很奇怪,但我总是很乖很亲切地称她为“红姨”,这称呼,现在想来,极其风花雪月。
我很依赖于她们母女俩,尤其是当红姨做她的拿手好菜“韭菜春卷”给我吃的时候。
小兰和我是同一个学校的,我二年级,她一年级,由于家住的近,我就经常护送她上学放学,但是她人小鬼大,我却很老实,所以我们两个的角色常常倒过来,她一脸正义地帮我斥退那些不听话的流氓小孩,我则跟在她的后面,默默行走。
这种吃软饭的感觉,非常好。
休息的时候,我们会结伴到山上去,采些韭菜给红姨做美味,父亲为了多挣一点钱,经常上夜班,所以我就常常被托付在小兰的家中。
我艳福不浅,有幸可以和小兰睡同一张床,夜晚我们都不爱早睡,于是关了灯,拿张席子睡在平台上,她给我唱歌,我给他讲故事,月色很美好,我们经常念着念着就睡着了。
其实小兰不知道,我曾经厚脸皮地趁她不在的时候问红姨等小兰长大了能不能把她嫁给我,红姨一听就笑了,看来她还是很中意的,但是马上她漂亮的脸庞就会带些担忧的神色,又别过头去不让我看见。
也是从那次起,我才有些知道她们母女两个人,像是从哪儿逃出来,除了一个礼拜出去寄一次信,几乎不出门。
我很担心,我担心什么时候小兰就被抓了去了,从此永远离开我,不能当我的媳妇了。
当时我不知道,首先离开的竟然是我自己。
父亲面色沉溺地对我说:咱们要离开了。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哭着求他,没有用,他说如果我不答应,就会让人把我绑走。
于是我求他再给我一天,我想和小兰好好告一次别。
我和她相约在那个梧桐树下,那宽容的梧桐,只属于我们的梧桐。
但是我没有去成,父亲面色阴寒地拒绝了,然后一大帮人进来了,把我扛上了一辆崭新的黑色小轿车。
我哭了,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叫着“小兰……小兰”希望她能听见,但是一切的一切,却只换回汽车扬长而去在夕阳中留下漫天尘烟。
小兰对不起,寒哥哥要先走了。
我本打算对她说的话,我只能闷在心里对自己说。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我不喜欢李煜。
后来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以最快的速度娶了古氏企业的接班人古琪,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名义上的母亲,和一个名义上的妹妹。
我不喜欢她们,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我的无趣人生,因她们而开始。
但是我仍会面色温和地叫她“妈妈”,这是父亲希望的,所以我要做,从那一刻起,我就学会了把脸庞藏在面具后面,冷眼看着世上的一切,而不是用心。
我的心,就像被冰封在极地最底层的冰川下,除非宇宙毁灭,千秋重来,不然绝对不可能重生。
因为我打听到,我们离开后不久,小兰和红姨就被一大帮凶神恶煞的男人抓走了,生死未卜。
那天晚上,我喝了一夜的酒,酒醒后,我答应父亲去国外学钢琴,他很开心,直夸我长大了。
我在心里对他说,拜你所赐,我失去了最爱的东西,在我剩下的生命里,我只会尊敬你,而不会爱你。
尽管我知道,父亲入赘古家,是为了让我有一个更好的前程,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我也从来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句“我不要”,而我的人生被就这样被推上所谓的正轨。
我去了欧洲,跟了最好的老师学习钢琴,我花钱很厉害,就像是在报复,我很无力,如果我要反抗,等于是往父亲伤痕累累的胸口再插上一刀,所以我下定决心,做一个带着假面的吸血鬼,我从古氏企业吸收资金,发展自己的产业,我开了Rhythm,完完全全挣脱了古氏的束缚。
至于钢琴,自从我得到了国际最高级别的钢琴证书后就弃弹了,再也没有人听了我又何必再弹,更何况,我那个名义上的妹妹竟然也要学钢琴,自然而然地想当我的学生。
父亲和蔼地跟我提起这件事时,我觉得真是笑话。
我什么也没说,冷着一张脸就走了,我不在是需要他庇护的小男孩了,说我冷血也好,说我忘恩负义也罢,我就是无法面对他,也没必要,到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分部门的经理,我却在总部混的风生水起了。
说实话,我有些看不起他。
我经常在暗夜里回想以前那个仿佛是我的天地的父亲,我也思念那个梧桐树下的女孩。
我不止一次地向老天请求让我再见一次她也好,哪怕见了就死,后来这句话好像实现了,因为我确实见到她了,然而见了以后,却生不如死。
在富丽堂皇的校长室,那个眉眼酷似小兰的林慕寻让我的一双眼睛就快滴出血来,可是我很冷静地对待她,我详细地为她介绍古卡的历史,我语速慢慢,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反复斟酌的,我也尝试着试探她,但是她说的话让我更加迷惑。
我和她告别,心里却急切希望再次见到她,奢望再她叫我一声“寒哥哥”。
再次的见面却是在Rhythm,我去视察,却发现林慕寻和另一男人十分亲密,不知怎么的,我无比愤怒,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发作。
我礼貌地问好,才知道林慕寻在找易铭。
她找易铭干什么,那个帮着叶云娴胡作非为的浪荡子她竟然想要接近。
我想要知道个答案,便假称知道易铭的下落,林慕寻相信了,看起来她十分着急,我更加生气,甚至想要立刻掐住她的脖子,逼她说实话。
可是在电梯里她却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我很心疼,可当我看到那个伤疤时,心里却全被幸福占领,感谢老天,我又遇见了她。
将她带到顶层,想让她好好休息,可醒来之后的她,依旧是否认,依旧是抗拒,我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洪水猛兽,难道是因为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记恨了这十五年。她可以打我骂我甚至往我身上插一刀,但是她不能疏远我。我想要补偿小兰,可是看着她着急地想给另一个男人打电话时,心疼全变成了怒火。
我凶狠地吻着她,想要不顾一切占有她,想要永永远远和她在一起,可是迎接我的,只有林慕寻带着恨意的耳光。
到底怎么了?我在心里无数次地问自己。
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逃离了我的怀抱,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却突然意识到小兰可能是有难言之隐。
于是我决定第二天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包容他,爱护她,用爱慢慢感动她。
也只有在她面前,我卑微得就好像是一颗草芥。
但是林慕寻,她沉默,她消失。
费劲了心思,却打听到她去了数竞班,易铭所在的地方,费尽了千辛万苦,却只听见她对自己说再见。
“寒哥哥,你听好,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我的心,刹那间好像已经被撕裂成千瓣万瓣了。
“我走了,再见”决绝无比的告别。
为什么?我只想问这一句。
为什么我刚从冰山之底捞出来的心,你却要再次把它践踏得粉碎?
小兰,林慕寻,我爱你,所以请告诉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穿着淡紫色裙装的女子坚定无比地离开,一如当年的美丽,一如当年的动人。
能不能可怜可怜我,给我个流连的眼神?
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告诉我:我也是有苦衷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世界好像也不存在了,我的腹中翻江倒海,极度的痛,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人好像直挺挺地就要倒下去,但是在我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我好像看见她朝着这个方向微笑着。
我猛地又睁开了眼睛,什么也没有,果然又是我自己臆造的幻境。
就让我痛死吧,死了,她才会永远地记得我,尽管那不是爱只是愧疚。
身体再痛,又怎么比得上心头的痛楚?
我就像死了一样,倒在人烟稀少的马路边,秋风飒飒就像悲歌,我的车子在旁边奇怪地看着我。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我的脑海里不断环绕着这样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母亲快来接我,我很累。
你那温柔如水却带着刚强的眼眸,在另一个人身上重生了,可是我却失去了她。
路灯在我的脸上投下最无力的光,切切错错的树叶摩挲声就像是穿越千年的谶言。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