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觞练》霜于夜

18、尘生铜碾网生罗

　　“蕙儿！”急匆匆地跑到内宫，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竟忍不住脱口叫出来。

　　“嘘——”少女示意他不要出声，脸上却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尽量压低了声音道：“宁王殿下，皇上正在里面安歇呢。”

　　“他歇他的，不吵醒他就是了。我这几天可累坏了，来，陪我去花园逛逛吧。”

　　“奴婢侍奉皇上，不能随便走动的，”她露出为难之色，“何况殿下尊贵之身，蕙儿怎么敢僭越，和殿下一起游玩？”

　　他剑眉轻挑，徉怒地把脸一沉。“好啊，伺候皇上逛花园子就可以，跟我去就不行？蕙儿莫不是嫌我这个宁王没有分量么？”

　　“殿下又捉弄奴婢。”如流云般的秀眸中泛起一丝微嗔，反而显得更加撩人心怀。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几乎是半拽着她走出了内殿，直到了御花园，才松开手。得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若脂玉盘儿脸早已烧成了山茶色。“若是被旁人看到了，说出许多闲话可就糟了，殿下还是快去处理宫中的事要紧。”

　　他倒是若无其事，笑道：“旁人看到又怎么样，我堂堂一个宁王，想跟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再说，这几日父皇交待的政务太多，弄得人家几天都抽不出身看你，好不容易有这功夫，你却又赶人家。”

　　“殿下总是没个正经。”少女板起了脸，却掩不住唇间的笑意。

　　“你不喜欢，我便回宁心殿去了，赶明儿就禀奏父皇，也不在这玉漓宫住了，趁早搬到皇宫外面去，免得碍了姑娘的眼让你不喜欢。”

　　“奴婢没说不喜欢——”她涨红了脸，想分辨又不知该如何分辨是好。一旁的他在心底偷笑。“那就是喜欢咯。”

　　她叹了口气，脸比方才还要绯红，话语中却听得出无尽的忧愁。“殿下的意思，蕙儿不是不明白，然而您贵为皇子，蕙儿却终究是奴婢之身，天差地别在前，只求在这宫里老老实实地做事，安身立命终此一生便罢了，殿下莫要再这样捉弄奴婢了。”

　　听了这番话，他也正色起来，皱起眉，又怕太严肃会让她更不自在，便把语调放得尽量缓和：“蕙儿，我怎么会捉弄你？你不懂，皇子与宫女其实都是一样的人，没有甚么不同，两个人想要在一起的时候，生在何处并无关系，重要之处在于——”他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心意相通。”

　　“可是，皇上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怪罪下来的，就算皇上不晓得，宫中的人也——”她顿了一下，“奴婢怎么敢对殿下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无需担心旁人，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他的眼里写着诚恳。“至于父皇，你在他跟前服侍，自然也知道他一向是慈在威前，对人体恤，不会轻易刁难。而且，近来国事顺利，父皇心情甚悦，等觐见的时候我去求他将你许配于我，父皇会同意的。”

　　她抬起头，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殿下……奴婢……”

　　他又皱起眉，“怎么还一口一个奴婢？”原本便不喜欢这些高低贵贱的说法，又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何况，在他眼里，她并不是伺候自己的下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即便以后住进了他的宁心殿，也不可能是以那样悲哀的身份。

　　——她，可是他早就选定的妻啊。

　　“奴婢……不，蕙儿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伸出手，用袖角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道：“你看你，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了，我不是怪你，不过，以后别再那么叫自己了。”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也别再叫我殿下了，以后都要叫我紫肃。”

　　“这……蕙儿不敢。”看她一脸犹豫的样子，肯定又是担心被别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恨起自己的身份来。他和蕙儿两个人，若不是被绑在这深宫庭院中，只像普通的世人一样，种一方田地，开一个鱼塘，盖两间茅草房，忙时一起劳作，闲时种种花吟吟诗，会是多么逍遥自在的生活啊。可是眼前，在这可恶的牢笼中，她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提及。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际。“也罢，当着人前还是按宫里的规矩，免得他们啰唆事多。可是现在这花园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总该喊我一声名字了吧？”

　　她努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比蚊子声音还细的两个字：“紫肃。”

　　“这才乖。蕙儿，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他捧着她的脸庞，仿佛从未见过一样地细细端详，看得眼睛直愣愣的。

　　“有什么好看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拨开他的手，“宫里那么多美丽的女子，你都不看。”

　　“我眼前就有最美的人，干嘛要看别人？”从小在皇宫中长大，女人就像这宫中的柱子一样数不过来，其中绝不乏姿容秀逸、质丽貌美的女子，他也真是览遍群芳了。再加上宫中白白地放着两位年轻的皇子，想跟皇室攀亲的大臣多的是，因此常有人带女儿或姊妹来宫中觐见，他却从不为所动，只是一心惦记着这个清婉温柔的小宫女。她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美若神仙，却与生俱来带着温婉和端庄，与那些花枝招展争芳斗艳之流相比，远胜她们千万倍。

　　“又在笑我，”她有些不满地微微撅了下小嘴，“人家说正经的。”

　　“那好，我就跟你说正经的，对天发誓，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最美，就是蕙儿。若有半句假话，便不得好死——”

　　这句话一出来，急得她顾不上什么犹豫了，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他的嘴，自己连连呸了两声，道：“你……真狠心……”说着才干了泪痕的眼圈又红了。

　　“怎么又哭了？”

　　“谁要你发这些个毒誓咒自己的……真的出什么事怎么办……我……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看着她嘤然而泣，他也觉得自己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只好想法子哄她开心，便柔声说道：“是我不好，你看，父皇他们总是说我命中有福的，怎么会真的有事呢？放心吧，我还要活很久很久，跟我的蕙儿在一起一直到老，生好多好多孩子呢。”

　　“呸，谁要跟你……”她跺了一下脚，后半句噎在嘴里说不出来，脸上却害羞地破涕为笑。

　　“怎么，父皇可是总念叨着呢，说什么一宫的后妃，结果只有两个皇子，宫中冷冷清清的没意思，就指望我和皇兄日后能多添几个子嗣，给宫中旺旺人气。”

　　“既然如此，你还不早日纳妃，让皇上安心。”

　　“我倒是想早日纳妃，就不知道那个人想不想当宁心殿的正妃。”既然你明知故问，我也不说破，看咱们谁先输。

　　“可她配不上正妃的位子。”

　　“配不配得上，是我说了算。”

　　“那，若是她愿意，别人不愿意呢？”她有意无意地别过头去，搓着衣角，像是在期待他的回答，又像是害怕看到他回答时的表情。

　　“就算是皇上不愿意，也没法把我和她分开。那她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她……自然是愿意的，”少女的一对眸子散着微光，眼神迷离，似在梦中。她很近地面对着他说话，可他却觉得她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有你的这份心意，她的这一生已经很满足了。她不在乎做什么正妃，只想好好地陪着你。虽然不知道能伺候你到什么时候，可是只要在你身边一天，就会对你一心一意。”

　　“我莲紫肃非她不娶，这一生只娶她一个人。所以她也得还我一生一世，在我身边一辈子。”

　　“好一个非她不娶呀，”话音未落，从一旁的假山之后转出一人，拍着手大笑着走过来。“二弟，我却从来不知道你竟然如此多情。”

　　定睛一看，却是这宫里最为麻烦的一个人。他皱了皱眉，见她已经吓得有惊愕之色，便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害怕。又对那人问：“皇兄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来逛这花园子？”

　　那人淡淡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满园翠绿嫣红无人赏玩，未免也太可惜了。”

　　“哦？皇兄爱花竟至如此意境，真是雅致之人那。我却没有皇兄这样的逸趣。”

　　“二弟可是说笑了。此间最美的一株新蕾，你不是已志在必得了么？”那人还是淡淡地笑，嘴上却带了一丝讥讽。

　　“这我就不懂了，还求皇兄赐教。”他的脸上也是不慌不忙。一问三不知，看你能怎么样。

　　“紫肃，有些话一旦说得太透彻便没意思了。须知春景再好也有穷尽之时，人言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二弟千万要好生看护你的花园子啊，不留神的话可会是雨打风吹，残蕊挂泪呀。我去看父皇了，你慢慢逛。”那人说着，便转身离去，临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那眼神冰冷如水，让她胆战心惊，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紫肃，雁王殿下他是不是都听到了……”那人刚走，她便急急地拽着他的衣袖，脸色白兮兮的。

　　“蕙儿，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他细声安慰着她，拥她入怀，心中却有些许不好的预感。没有比亲兄弟之间更相互了解的了。从小到大，只要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大哥都要抢了去。这次，但愿他不会对蕙儿出手……他下意识地用力抱紧了她，痛得她微微一颤。

　　“蕙儿，我这便去跟父皇说，娶你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