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01 惶然 ...
-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吊扇,花瓶,床单...白色,白色,白色。
茫茫然半睁开的眼,不假思索地闭上。
我不大喜欢这种颜色。
我轻轻翻了个身,想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和周公谈心。
鼻尖突然窜来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味。
消毒水。
我皱了皱鼻子,颇有些厌恶,无奈再次睁开双眼,看看墙壁,看看四周。再闭上,那种单调死气的颜色已经倾入脑海。想要再次睡去的打算落了空。
嗖---
窗帘被拉开,阳光迫不及待地闯进来,刺在眼皮上略有些微痛,我下意识地侧过头,伸出手挡在眼前,另一只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这几年,我的眼睛受不了太强的光线,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习惯。
一道人影站在窗边,熟悉的白色护士服。背着光,阳光映出甜美的五官,她冲我笑笑,脸上略有几分惊讶:“抱歉,我以为您醒了。”
“没关系。”我有些机械地答道,喉咙一阵干涩,难以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朦朦胧胧张开眼,任凭视线变得越来越清晰。
相同的病房,相同的摆设,相同的人……又回来了吗?
我揉了揉眼,再看看一切,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了解到真相之后,我自嘲地笑笑。
怎么可能是梦呢?毕竟,同一个梦不会重复那么多次。
每条路都有尽头,梦的尽头是现实。
现实总是太残酷。
视线穿过逐渐清晰的光晕,我朝窗边的人静静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写信说服村委会在这个地方增建一家医疗站。
即便,这个村子小到及不上洛市的千分之一。
“您感觉怎么样?”清澈明媚的声音把我从昏沉的状态里叫醒。
“身体机能运行正常,没有任何病发症状,除了肚子空空如也。”我半开玩笑式地说着,试着在苦闷中找些乐子。
“关小姐,您总是那么风趣。”她笑着朝我走过来,跟着调了调我身旁的输液器,满意地点了点头。
风趣,我愣了愣。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
我看了看窗外,日上三竿,阳光普照。白昼代替黑夜,明天已经变成了今天。
掀开被子,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只感到四肢一阵无力。
“我睡了多久?”
“您昏倒了,是位先生把您送来的。”她扶着我坐了起来,然后补充道:“大概是在昨天傍晚的时候。”
“先生……”我重复她的话。
“是的,那位先生将您送过来的时候,很快形容了您的症状,还强烈要求我们将您送到大一点的医院做检查,而且……”她说着突然顿了下来,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眼光不经意看了看我,两颊有些泛红:“他和您一样,都不太像是我们这里的人。”
我大概是在三十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心里头有些百味陈杂,好半天才终于得出个结论:
此地民风,前景堪忧。
不过,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我后背一僵,顷刻之后睡意全无。
如今这个世上,完全了解我病情的只有一个人。
他是哥哥的朋友,也是这几年来我唯一不用逃避的人。
他不曾参与我的过去。
些许是我的回应不够她期待中的热烈,身旁的人看了看我,眼里有些失望。
在旁人的眼里,一个从城里来的人在穷乡僻壤里昏倒,然后被另一个从城里来的人仗义相救,这样的机遇微乎其微。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我大概会刨根问底地弄到那个人的住址,然后毫不顾形象地挑上一篮水果冒冒失失地登门致谢,如果是大热天,兴许还会秤上两个西瓜。
其实时间真的可以消磨一些东西的。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像那样毫不顾忌,我还年轻,将来会很长,有足够的青春来张扬挥霍。
后来我才明白,想象中的将来很容易被倾覆。
一瞬而已。
这一刻脑子里闪过的只是惶然。
“他……有留下名字吗?”我抬起头看了看床边的人,开口问道,我很惊讶在度过了那么漫长与麻木的日子以后,心跳的频率仍旧可以加速。
即便我很清楚那只是单纯的擦肩而过。
她刚想回答我,却被病房外传来的一阵的脚步声打断……
“张医生。”
只见她礼貌地对着进来的人点了点头,下一秒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颇为同情地看了看我。
我皱皱眉,转头的动作有些僵硬。
我看着白褂下的老医师有些发黑的脸,心里头涌上一层莫名的心虚。
其实我不大想叫他为难,因为他曾经是哥哥和子宸大学时代的导师。这段时间,子宸把我暂时委托给了他。
萧子宸。
我的主治医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反而是平静的。两年前那次手术之后,我说想要忘记过去……他把我带来这里。
到这里的那一天他告诉我:如果往事让我难过,那就不要再回头看,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这两年里大部分时间他都陪在我身边,有些时候工作的关系,他也会在离开前把我安排妥当,交给信任的人。
张医师退休之后主动请缨下了乡,现在是这所医疗站的专科主任,子宸在加利福尼亚研讨期间,我都将由张医生照看。老头儿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他对病人却是用尽心力。
可惜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可惜即便用尽全力我也无法成为他们心底所期望的那个人,子宸还曾经用过一些贴切的形容词总结我:
比如说,阳奉阴违,比如说,目无医嘱,比如说……
任性。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我。
当我正在绞尽脑汁为自己的再次光临寻找一个美丽的理由,冷硬如同机械般的声音打段了我的思绪——
“血红蛋白:45.0,中性粒细胞:50,00,血小板:408……关小姐,我想具体了解一下您这几天的饮食情况。”
一语正中靶心。
我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无言以对。
反复光顾的结果是那天晚上我又一次极为荣幸地享受了农村医疗站馈赠的住院服务。
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房间里有些暗,白色的窗帘仍紧闭着,大概是他们看到我还没醒。
其实我不是一个贪睡的人。
这几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入夜便睡下,到天蒙蒙亮就醒来。睁开眼,望向窗外的天穹,等待夜色散去,天空越来越清明。
昨天输了一下午液,些许是身体里水份超标,半夜的时候突然醒来,无奈下了一次床。
之后便再无睡意。
医疗所晚上熄了灯,病房里只有我一个。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在黑夜里醒来,没有阳光,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只有那一种颜色……看不到四周,看不到其他的人。
我本来想打电话给子宸的,后来想到那个人应该正在能够容得下几百人的大堂里娓娓而谈,终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黑夜比我想象的要长。
我只能尽量做些事情虚度光阴,我从病床旁边的抽屉拿出手电筒,打开包,取出下午张医师走后护士小姐转交给我的那张纸。
我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将它翻开……
其实我原本是想把它送给垃圾桶的,只是我没有想过到最后竟然是它陪我度过了漫漫长夜。
直到天际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