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伊衣

1、一

　　一声、两声、三声，电话铃响第三声的时候，厉宁才拿起话筒，转头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五点了，而苏苏的火车，是五点二十分到达的。
　　“厉宁，晚上到我家吃饭吧，我爸妈说要跟你商量我们的婚事。”丁红燕的声音自话筒里传来，清脆、俐落，带着些许的轻快。
　　“不行，等会苏苏就要到了，我要去车站接她。”
　　“可以带苏苏一起来呀，反正我也很想认识她。”
　　“还是下次吧，苏苏乘了几个钟头的火车，已经够累了。”
　　其实也不是为苏苏，他只是心烦，不想面对他们，虽然已经答应了要结婚，但在内心里，还是没做好进礼堂的准备。
　　“怎么每次叫你都说有事？活象我们家向你逼债似的！”丁红燕有些生气，她知道厉宁不想结婚，上次要不是他喝醉了酒，要不是她讲了一大堆温情怀旧的话，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答应她的。七年了，他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他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他不想要家庭吗？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还是觉得自己不了解他。但不管如何，他们一定要结婚，她在他身上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已经三十岁，既不愿输也输不起。
　　*** *** ***
　　双手稳健地操纵着方向盘，将车子灵活地钻进拥挤的人群车流中，厉宁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他知道丁红燕对他非常不满，也了解她的焦灼，的确，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爱了七年，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都消耗得所剩无几了，轮到谈婚论嫁时，那个男人却迟迟不愿负这个责任，如何不着急、难过？他叹了一口气，有些烦躁地将手指插进满头浓密的黑发中。
　　他不是不想结婚，只是……只是，他从没想过，以后跟他朝夕相处的另一半，会是她那样子的，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她。没错，丁红燕聪明、能干、漂亮，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好伙伴，甚至在他二十来岁的时候，他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就是她那样子的。可是，她却也同时让他感到压迫、烦闷，甚而……空虚？
　　没错，就是空虚。也许在外人眼里，他事业有成，年轻英俊，又有漂亮能干的女朋友，一切大事底定，似乎什么都不缺。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当中似乎缺少了什么，至于是什么，又不是很明白。
　　也许两人在一起久了就是这样子，也许是自己要求太高了，看看别人，不也是这么过下来的吗？没理由就他一个人不满意的。一路上，他就这么自我开解着。
　　*** *** ***
　　苏苏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大厅里,不住地仰头四处张望。他们俩有十二年没见面了——除了其中通过的几次电话。十二年，她从当年的黄毛小丫头，已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姑娘了，他会认得她吗？
　　想起两人相识时的情形，心中不由涌过一股暖流。记得那年她才五岁，厉宁十二岁，她妈妈苏兰与他爸爸厉海因为彼此爱慕，决定要组成一个家庭，但又怕他们俩相处不来，于是商量有空时各带儿女一起聚聚，好培养感情。
　　第一次见面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苏兰牵着她的手来到他们家，厉海叔叔站在门口笑呵呵地迎接她们，而他，则坐在对门的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瞧。
　　她从没见过十二岁就那么冷静懂事的男孩子，身上没有一点那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和天真，坐在椅子上，沉稳得象个小大人。他是聪明、英俊、独一无二的，在五岁的她心里，他既亲切又神秘，她对他既好奇又崇拜。
　　两家人住在一起后，她才知道，他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了，从小跟着乡下的奶奶长大，奶奶年老体弱，很小的时候他就养成了凡事自己动手自己作主的习惯。他聪明早熟，勤奋博学，在学校里是个成绩优异很出风头的学生；但在家里，却是冷淡、阁阁不入的，只除了跟她特别亲外。他们两个，她比较象厉海的亲生女儿，而他，则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在那个新组成的家庭里，她是联系父母跟他之间的纽带，有什么重要事情，都由她负责沟通解释。
　　她有事没事喜欢黏着他，喜欢看他被她惹得要生气发火，却又强自忍着不与她计较；喜欢她做不出数学题时骂她笨蛋，又不忍抛下她不管，最后还买了好几本习题书教她学习的样子。他其实并不像大人们心里想的那样孤僻不好接触，在她面前，他时时会表现出天真活泼又稚气的一面。
　　他们父母见他们相处的不错，有事脱不开身时常会托他照顾她，比如接她上放学，出席家长会等，久了，她就自然而然对他生出了一份依赖之情。每次考试成绩不好，她第一个想要告诉的，是他；深夜里做噩梦，惊醒时首先想到的，是跑到他床上搂着他睡觉；甚至在她三年级时因病休学一个学期，负责替她补习功课的，也还是他。苏兰常笑说自己在厉宁面前是母凭女贵，也笑说她是他的跟屁虫，因为每次厉宁一回家，第一句话必定是先问苏苏，而她在家一不见他的影子，就会四处问，哥哥呢？哥哥哪儿去了？
　　在他家生活的那一段日子，是她迄今为止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她十三岁那年，苏兰因公出差在外发生了车祸，就此香消玉殒。继父禁受不了再次失去妻子的打击，加之自办的小厂又因资金问题汲汲可危，伤心绝望之余，匆匆结束了身边的事情，回乡下老家疗伤止痛去了。
　　那时厉宁二十岁，正在一所著名大学里念他喜爱的广告学。
　　她被她的亲生父亲接走了，从此远离了厉宁一家，在另一座城市里生活、成长。
　　记得临分手时，她哭得柔肠寸断，扑在他怀里说，你一定要记着，记着来看我。
　　傻瓜，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我当然会去看你的。他曾这么信誓旦旦地对她承诺。可是事隔这么多年，他除了给她写信、打电话、寄礼物，从未来见过她一面。
　　电话里他总是说他很忙，大学时忙着四处打工赚生活费，毕业后忙着创业忙着赚钱。他说他有了女朋友，有了自己的公司，说要结婚了……他跟她说很多他的事，就是没说想她，要见她。
　　她怕他会忘了她，怕他结婚后心里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于是在确定自己有能力独自生活后，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
　　“苏苏，苏苏……”远远地，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抬眼向前看去，发现一个深蓝色的、修长而瘦削的身影，正快步向她走来。那不是他吗？不正是深藏于心底深处的他吗？清俊的面容，仍带着浓浓的书卷味，五官似乎更深刻了，眼中却多了深沉和内敛。
　　熟悉的感觉席卷上心头，她忍不住投入他怀中：“哥哥……”
　　象以前一样，厉宁抱起她转了一圈，然后深深看着她，说：“苏苏，你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