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子不语》fabius

1、子不语 01

　　子不语

　　林府闹鬼！
　　传说中的美人，林家大小姐，竟被恶鬼迷了心窍！
　　这可怎么得了？

　　林老爷跪倒开封大堂前，仰望如青天一般的包拯，目中悲戚戚，眼看就要老泪纵横。
　　张赵王马四大门柱守在一旁，个个头大如斗，仍只能握着棒子叫威武。

　　“可怜我底心肝儿呀，竟生生被鬼怪迷了心窍，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哟……”林家老爹想到伤心处便真真开始大哭，歇斯底里，直把开封府作了灵堂。
　　包青天原本面黑似炭，此时比炭黑三分。

　　“这个……”他清嗓子，百般无奈，“不是本府工作范围，不如去茅山找道士……”
　　四周琐碎笑声起，腰腹部肌肉不可抑制地抽搐，门柱们只觉得忍得十分辛苦。

　　林老爷哭得愈发厉害：“人家都说您日审阴夜审阳……”
　　“那是绯闻，那是谣传。”包拯严肃打断道。

　　“呜呜呜呜……”林老爷于是泣不成声，即将上演白娘子水漫金山。
　　包拯咳嗽，四处张望了一圈，见门柱们正努力将自己三大五粗的腰身缩成针尖大小，只得道：“那就让展护卫……”
　　于是百叫百应的展昭从大堂一侧出场，一般英俊，好感十分，行事干净利落，好似扫落叶的秋风。
　　他向包拯恭身道：“属下在。”，并给哭泣中的老头一个安定人心的微笑。

　　林家老爹正泪眼朦胧，模糊间觉得这位年轻护卫面上的笑容如此和蔼可亲，周身简直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兰麝般的清香。
　　“观音大士救我底女儿……”激动之余他口齿不清扑上前去扯住展昭官服下摆，抬眼却见被扯之人笑容僵在当场。
　　释迦牟尼倒也罢，为什么是观世音？展昭暗自握紧了拳头。
　　“那一瞬间，展昭的脸色就跟大人一样黑。”日后现场的门柱们如是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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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忧郁三月里，空中纷飞的是情人的眼泪，丝丝缕缕，交织成百结柔肠。
　　展昭没有骑马，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不快不慢地走在绵绵细雨中。
　　不记得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每逢雨天，他一直带着这把伞。那伞面花纹只有斑驳的影子，显是用了有些时日。
　　旧情总是难忘的。被往事缠身的人尤其不舍。

　　展昭终于到林府，乘轿先到的林老爷正在等待救星来临。展昭不忘了解案情，听着当事人的爹从半夜的鸡叫到邻居家闺女的早产到小姐的反常等等等等一一道来，若有所思。
　　“您是说，林小姐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没错没错！我底女儿近日总是痴痴呆呆，自说自话，叫也不应……荒唐唐唐，怎么得了！”林老爷激动不已，“到了，就是那里！”

　　望着远处的亭台水榭，展昭觉得背上发凉，寒气重得很，一团若有若无的白雾似乎始终笼罩在眼前。
　　他撑着他的油纸伞，踏入池上小桥，雾蒙蒙，一派不合时宜的江南的湿润感。又见池中睡莲开得柔美妖艳，一时分神，返身之际发现身旁的林老爷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莫不是莲花精……”展昭暗暗思忖，“怎么这么寒？”

　　小桥尽处是座亭子，清雅幽静，半掩在山水风光中。
　　展昭进亭子，也成了画中人。他没来由顿时紧张戒备着，四下一看刹那间又仿佛着迷——
　　也许上天注定他该要这么问：
　　“这里有没有人？”
　　千百年前是否也有过才子佳人的艳遇，一切的起源都在这一句，有没有人？

　　“哇哇哇哇哇哇哇——”果然有声音怪叫，倒是清冽动听。
　　有鬼，有鬼……
　　展昭大惊。“是谁？”
　　那声音却沉默。

　　“你是谁？”展昭小心翼翼地问，公务员也要安全第一，他紧握腰间宝剑。
　　“你听得到我？”那声音小心翼翼地答，隐约带着无比希翼。
　　“听得到。”
　　历经长久迟疑不定，那声音被愉悦浸染，终于喷发。
　　“啊真好……不管你是人是鬼男女长幼英俊丑陋我就快闷死了，你能不能带我走？”
　　一阵目瞪口呆。

　　“这个……”展昭觉得有些好笑，“可否让我见你一见？”
　　“……”那声音犹豫很久，才道：“你把头伸出亭子，往下面看。”
　　展昭好奇，见雾气朦胧，水波粼粼，透着几分阴森鬼气。忽然池中一条锦鲤以及其不情愿的姿势跃出水面，眼神中居然还有几分别扭几分鄙夷。
　　好拽的鲤鱼！

　　“……第一次看见这么拽的鲤鱼，抱歉……”展昭嘴角抽搐，不忘礼仪，“你是鲤鱼精？开始我还以为是莲花精哩——”
　　他的话却被那声音愤怒打断：“你才鲤鱼精！”
　　“噢……不好意思，刚才跳起来的那个不是你？”展昭又往水中看了看，生怕错过水蟑螂水耗子与水蜘蛛。
　　“当然是我！”气势汹汹，且不耐烦。
　　“……那你是鲤鱼精？”礼貌地再次询问。
　　“你才鲤鱼精！”无比愤怒，愤怒无比。
　　“……你你你……”展昭焦头烂额，异界也分三六九等。
　　这难缠的、貌似鲤鱼精的非鲤鱼精生物……不，鬼魂？或者妖怪！

　　…………
　　“现在是白天，我不能见光，只是暂时寄到这尾锦鲤身上而已！”那声音终究拗不过展昭的脑筋，懒洋洋地解释道。
　　“不能见光……你是番邦来的吸血鬼？”展昭好奇。
　　…………
　　一片死寂。

　　“那么，你叫什么，有没有名字的？”为了打破难耐沉默，展昭友好发问。
　　“……”鲤鱼固执消音。
　　“你不说，我可没办法帮你……”展昭皱眉，语作遗憾道。
　　“……白……”总算有回复。
　　“白什么？”展昭再接再厉。
　　“不记得了……”那声音逐渐萎靡下去。
　　忘却了前世，不记得忧愁……

　　“就叫小白好了。”展昭马上决定。
　　“……”
　　“等到晚上再找你可好？对着一条鲤鱼说话十分奇怪……”
　　“你不怕鬼？你不怕我？”被忽然决定称作小白的鲤鱼鬼怪忽然说道，答非所问。
　　展昭笑：“我没做什么亏心事……你也没有杀气。”
　　“嗯……晚上你来。”于是小白——那尾锦鲤摇头摆尾地消失在池水深处。
　　雾气变薄，景物如常。

　　“有一只鬼，我倒很希望他来找我。”展昭喃喃道，没有预谋脱口而出。
　　仿佛一场春梦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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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老爷张大了眼睛，兴奋无比：“那我底心肝儿可以恢复如常？”
　　“有这个希望。”展昭并不计较他开始招呼不打，消失得离奇，掩盖了交往经过若干，只把结局如实道来。
　　“那那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缠着我底女儿？”林老爷兴致勃勃地追问。
　　展昭眼睛一瞪：“是厉鬼！白白衫子长长发，血盆大口尖尖牙！多吓人！”嘴角怪笑。
　　“啊呀呀！”林老爷立仆，“展大人英明神武！正气凛然！救林府上下！救我底女儿！”
　　展昭心中闷笑，想起那气势非常怒火冲天的迷糊鲤鱼，神色严肃道：“那是自然！今晚我将夜探那鬼魂真面目，林老爷切记，闲杂人等不可上前！”
　　林老爷点头不已，“今夜绝不会，绝不会打扰到展大人半分！”
　　展昭满意欲走，又听见身后道：“若展大人不幸牺牲，也是为保一方安康，朝廷定追封烈士名号！”
　　僵住。
　　什么观音，什么烈士，这老爹完全不懂知情识趣！
　　呔！

　　明月当空，鬼气森森。
　　展昭又至湖心小亭。
　　“小白！小白！”他呼唤，向池水中寻找那尾鲤鱼。
　　“来啦！真聒噪！”声音自展昭背后响起，比白天更为清晰悦耳，想是到了夜间法力增长了不少。
　　于是展昭回过头去。

　　美艳的鬼魂，俏丽的鬼魂，清秀的鬼魂，你是否身着月白长衫，缓缓而来？
　　五官是否如传说中精致，身形是否飘渺依然？

　　…………哈！
　　展昭回头，只看见一团模糊白影，依稀是个人形。
　　“你能不能……现出本体？”他试探着问。
　　“你瞎的么！就在这里！”白影依旧嚣张跋扈，往前飘了两步，逼近展昭。
　　“哈！”展昭不自觉后退。
　　白影似乎偏过了头：“因为我魂魄本体不知为何被打散，现在法力不够，就只能这样了。”带着惋惜可怜的音调。

　　原来如此，世界上还散落着多少个他，才能完全？

　　展昭不忍，对这一只鬼。
　　他问他：“你为什么守在这里？是否不能超脱？还是心愿未了？”
　　“……我不记得！有了知觉便在这里，想走也走不脱！——前世的事通通不记得，哪来什么未了心愿！”
　　“那，林家的小姐……”
　　“小婉聪慧可爱，善解人意，她常来给鲤鱼喂食，不知怎的就看见了我。她同你一样，也不害怕，日日来陪我聊天，为我解闷，是个好姑娘！”

　　原来如此……
　　另版的倩女与良人……
　　仿佛失了目标，一开始要解脱的对象，是他？还是她？
　　为什么这么复杂，捉鬼招魂我是新手啊……展昭心道。

　　“带我走吧……我已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无聊透顶……”白影忽然道。
　　“这……”

　　“不准走！”不远处一声凄厉大叫！
　　“不准走！”那声音尖刻重复。

　　为了保护身后的可怜鬼怪，展昭那光华四射的巨阙刹那间出鞘，剧情什么时候由聊斋志异变成勇者斗恶龙？

　　有人自桥头阴影里跌跌撞撞地出现，月色下只见她裙脚有可爱碎花，头上有闪耀朱钗，腕间还有小铃铛，跑起来叮叮当当乱响。

　　“小婉？”白影不可置信。
　　“啊？”展昭握剑不动。

　　来人听见白影呼唤，情绪激动，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仍倔强地仰起圆鼓鼓底小脸，面上满是斑斑泪痕，向展昭身后伸手大哭道：“呜呜呜，白哥哥……”

　　白影气急败坏冲展昭大吼：“你你你！快扶她起来！”
　　展昭茫茫然蹲下，将那女子扶起，任她往自己衣襟上蹭眼泪鼻涕也不能反抗。
　　“喂……”他想安慰，不知从何说起。
　　哭够了，这女孩子才抬起头，瞧着展昭的目光七分愤怒三分防御。

　　传说中的美人，受害的苦主，林家大小姐林小婉，今年八岁。
　　众人皆知的秘密果然不可相信。

　　“不准把白哥哥带走！呜呜不准！”林小婉大哭，双足乱蹬，一双粉拳狠命锤打展昭肩头。
　　“我……”展昭不躲闪，好好的小姑娘，为何哭得伤心难过，柔肠寸断。怎么能躲闪。
　　白影凑过来，靠得非常近，许是摸了摸林小碗的头，轻声安慰：“小婉小婉，不要难过，我出去之后再来看你好不好？”

　　林小婉抽抽噎噎，“白哥哥，你不喜欢小婉了么？”
　　“喜欢的喜欢的，小婉心地这么善良，这么伶俐可爱，谁会不喜欢，就是眼睛瞎了！”白影赶忙道，并瞧着展昭，瞧得他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喜欢的喜欢的！”展昭于是附和道。

　　“那你就不要走……”
　　“这个……可是……”白影又瞧着展昭，又瞧得他鸡皮疙瘩再现。
　　“咳咳，”展昭扳过小女孩的脸蛋，为她擦着眼泪，竭力温柔地说话，“林小姑娘，若是你一直被你爹爹关在房子里，不许出门，不许在院子里玩乐，有好吃的吃不到，有好看的看不见，你开不开心？”

　　林小婉怔怔，吸鼻子，尽一个八岁小朋友的极致去想象，而后摇头。
　　“那就是了，”展昭微笑地看着她，“小白他也不愿意呀。”
　　“可是白哥哥有我陪呢！”林小婉咬了咬嘴唇，赌气道，担负起这天大的使命。

　　“你愿意陪他一辈子么？”展昭想想，又道。
　　“一辈子？”
　　展昭思考着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一辈子的长度，“就是……从今天，到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一直到沧海桑田，到你长大，变老，死去……”
　　林小婉艰难地理解，小手捏着展昭的袖子，微微颤抖。
　　“如果有一天你不能来陪他，他就会很闷，很难过的哦！”
　　“我……”林小婉眨着眼睛，一付即将哭泣的表情。
　　“小婉，你要是想我，我会回来看你的呀。”白影轻声道。

　　“呜呜呜呜……”林小婉终于俯在展昭肩头，又是委屈，又是不舍，放声大哭道，“白哥哥你说话要算话的……”
　　“不算话我白玉堂就是缩头乌龟！”白影又摸摸她的头。

　　展昭拍着小女孩的背，并不看向身后。
　　“原来你叫做白玉堂？”低声问。
　　白影也呆住，“咦？原来我叫做白……玉堂？”

　　随后他眼前忽然开始变换转折，世界扭成一团，疯疯癫癫，赤橙黄绿青蓝紫，上下颠倒，前后摇摆。
　　他胸前撕裂般地疼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如钝刀在绞，如烈火在烧。
　　“白玉堂！”展昭大惊！
　　“啊——”

　　这白影翻腾不止，忽地消失了。
　　林小婉忘记了哭泣，与展昭呆呆瞧着，方才的一出大变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