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旁的异乡人》再再盟主

4、第 4 章

　　安东尼奥说他要离开了。
　　那天，西班牙大厨端着他的杰作，得意洋洋地找到他的英国邻居，笑得眼睛又弯了起来。
　　“你先尝尝味道怎样，过会儿再拿给王耀他们。”
　　他坐在他的对面，眼神期待得像个孩子。
　　英国教师对于自己试验品的身份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嗯，还不错。但比伊万的差了许多。”
　　他发现他的画家邻居异常乖顺的接受他的点评，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之后的记忆晕眩在阳光里。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他甚至忘记了他们之间是否还有过别的什么对话，只是记得后来安东尼奥说，他要离开了。
　　他说他要走了。在一座城市驻足三个月，超过了他的极限。
　　英国教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过了很久，他说：“嗯，是吗。决定什么时候呢？”
　　“应该春节以后吧。王耀说不在这里过完年有些可惜。”
　　他侧头笑了笑，然后转身去照看他的水仙花，一心努力地想着下午的时候要尽量避开阳光。他站在那里，低着头，让自己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后来某天，阿尔弗雷德邀他去打桌球。一口气拿了六局之后，惹得美国小伙儿洗手不干了。他专注于那些彩色的小球，交错在深绿色的桌面。每一次撞击发出的脆响都好像一种发泄。
　　阿尔弗雷德告诉他，他又新结识了一个中国恋人，也许不久就要结婚了。
　　英国教师笑着说恭喜。有时他觉得，这个美国大男孩有些像他的弟弟。
　　他想阿尔弗雷德或许是真的爱这个国家。
　　如同，爱一个情人。

　　除夕的晚上，他和安东尼奥在阳台上放鞭炮。他问他下一站会去哪里。画家说，往南，马来亚或者星加坡。
　　“但是总会先去到香港。”他最后补充。
　　英国教师愣了片刻，将视线移向远处。
　　“嗯，不错。”
　　天空忽明忽暗，连绵不断的爆竹声此起彼伏。
　　他们之后的对话，几乎都是用吼的。深夜的寒风阴冷得只往骨子里钻，居然还夹带着零星的小雪。亚瑟甚至感觉一张口，话就被风吹掉了似的。
　　后来，他在他的房间帮他整理行李，把油彩颜料整齐地装进盒子中。
　　他转身看着安东尼奥走去关窗的背影，一瞬间觉得整个空间里居然都塞满了回忆，胸口莫名其妙的压抑。
　　这种感觉，与几年以后听说战争结束时的无所适从，竟然如此相似。

　　安东尼奥走的那天，他恰好一早去了学校。回来路过亭子间时，依旧是房门紧闭。他不想去猜测他的邻居是否还在里面。
　　于是上了楼。
　　三楼房间的门缝底下躺着一幅画，他在惊愕中拿了起来，画上蓝顶白墙的街角东正教堂前，迎面走来的两个异乡人，两双绿色的眼睛。身旁，梧桐枝桠伸展。
　　画的背面，画家说，他要去寻找他深紫色的西班牙。
　　那天晚上，亚瑟•柯克兰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很遥远的事情。母亲在床头给他念着睡前故事，然后哼着歌哄他入睡。还有父亲和弟弟，他们在草坪上一起办着家庭聚会。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水。
　　似乎还有谁的声音，在耳边反反复复的哼着歌，那么熟悉的旋律。

　　咪唻咪唻咪嗦咪
　　咪啦嗦咪唻咪

　　他觉得一些引以为傲的心安理得正在慢慢掉回现实。他和安东尼奥，恐怕除了眼睛的颜色，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几乎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两个人的关系。
　　画家说世界是相通的。但是他们却并不相同。
　　他和他的相遇，不是因为谁多看了谁一眼，或者谁为了等谁，从来就是两只相切的圆，为了分别而擦身而过。
　　他想有时回忆就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一般，抽象得找不到位置，甚至没有重量和形态可以拿捏，它们像幻灯片一样飞速的播放，然后转入心中封蜡的箱子里埋葬。
　　后来，无论何时，身在何处，他都甚少再回想起安东尼奥。他觉得他已经化为了一个点，融进了许多相似的记忆中。而他想安东尼奥或许也是一样，他只是他世界旅途中众多落脚点的其中一站。
　　他们是属于一个冬天的故事。在春天的阳光慢慢接近，随着路边的积雪融化褪去，飘散进空气中，升华成了一个记忆深处色彩斑斓的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