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蔓延》其音

1、一

　　叶漓十岁那年，她父亲生病死了。十二岁，母亲再嫁。十四岁，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叶麦。十七岁暑假时，同样是做老师的母亲和继父自己随团出去旅游，盘山公路雨后路滑，大巴翻下了山，车上的人全部遇难。当时买了保险，赔了十万，刚好把母亲和继父的后事办了。弟弟小麦的亲叔叔和叶漓商量，虽然她已算成年，但快要升高三，叔叔收养小麦，只需把父母的五万存款加上剩下的保险费抽一半给他。另一半给叶漓自己读书生活用。
　　叶漓小小年纪遭遇种种事故，已经很坚强了。弟弟才三岁，虽然不知道疼他的父母去了哪里，但也懂得再也不能在他们怀里撒娇。天天抽抽噎噎小声地哭，一只小手拉着叶漓的衣角一直不放，她走到哪他跟到哪。使得叶漓自己想哭时只好躲在人后或晚上夜深人静时哭。仔细想想母亲和自己亲生父亲那边早没有什么亲戚了，只有一个继父的弟弟也就是小麦的叔叔。小麦叔叔收养小麦也是件好事，至少自己还不能照顾小麦。而她家的隔壁邻居、居委会大叔大婶们也在劝她，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姑娘就算还有些遗产，也是不如成熟的大人来照顾弟弟好。更何况他叔自己本身有个和弟弟小麦同年的男孩，小孩子跟了他叔总比跟着未入社会的她好。叶漓想了好几晚，半夜爬起来悄悄地看小麦的小脸，再舍不得也只好这样了。
　　三岁的小麦跟着他叔叔走时大哭大闹了一场，直到叶漓再三跟他保证每星期去看他一次，肯定去，还和小麦拉了小手指头，小麦才犟着胖乎乎的小身板儿被他叔叔带走了。
　　叶漓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原先母亲和继父都在时，家里永远有笑声。她继父对她也是挺好的，虽然后来有了亲生儿子，还是没亏待过她。叶漓从小失去了父亲，看着继父这么疼她，小小年纪就懂事地知道报答。于是学习成绩永远保持学年第一，每当做老师的继父去开家长会回来后，都会骄傲地摸着叶漓的头，笑着对她妈妈说，叶漓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如今这一切成了过眼云烟，连老是喜欢绕着她转的小麦也不在了身边。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
　　升了高三的叶漓成绩还是很好，班主任知道她家遭了变故，会特别照顾她一些。但每次要和她商量考大学一事，都会被她支吾带过。班主任何偿不知原因，可是放着这么优秀的学生不考名校，总是可惜了。
　　最近叶漓去看小麦，总觉得不对劲。只觉得胖胖的小家伙瘦了很多，又想可能是父母姐姐不在身边不习惯也是有的。但是喜欢绕着她咿咿呀呀说东说西的那个小麦如今依旧喜欢见着她拉着她的衣角，可是在他叔叔婶婶面前低着头就是不开口。叶漓想着带他出去玩玩，但小麦还是不怎么说话。就是在叶漓要离开时，小麦才会抬起瘦得巴掌大的小脸来，眼睛滚着泪水望着她，弄得叶漓不知如何是好。夜里辗转反侧，想着小麦欲言又止的样子，又觉得小小的小麦不可能会这样。可是，实在不对劲啊。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天她实在放心不下小麦，星期五一放学就去看小麦，打算把小麦带回家住两天。还未踏上单元楼梯，就被小麦叔叔的邻居王大妈也是这里的居委会主任给拉住了。她把叶漓拉到一楼李奶奶家，两人一直在说，说到后来叶漓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一头冲了出去。而后头王大妈在叫：“小麦他姐，你慢点，等等我们，我们会帮你的，你一定要把小麦带走啊，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怜啊……”
　　叶漓不管不顾的一头冲进了虚掩着门的小麦叔叔家，才看了一眼，眼泪就流了满面。只见小小的小麦跪在卫生间的地上，面前放了一大盆衣服，小手在努力地搓洗着衣服，身前穿得衣服破破烂烂，湿了一大片。小麦的婶婶插着腰在边上用一支木棍在打着他的背，小麦被打得身体缩成一团，她尖声叫嚷道：“你看看你这个死小孩，洗个衣服洗得外面都是，你这个吃白饭的家伙，你知道水要多少钱一吨吗？你还给我浪费！你看看你洗得这件衣服，这里都没搓干净，给我重洗。用力点！这点事情都不会做，我告诉你，你要是洗不干净，再弄得外面都是水的话，你今天晚饭甭想吃了……”
　　小麦的婶婶边说边又踢了脚小麦，小麦歪了过去，但是却没有哭，眼睛里全是泪水，又努力把自己身子板直，跪好身体再埋头去搓衣服。小麦的婶婶骂骂咧咧地从卫生间里出来，边说：“我的宝贝儿子，你在画什么呢？”再抬眼看见站在门口的叶漓和身后跟来的王大妈和李奶奶时，愣住了。
　　叶漓大踏步往前一把推开小麦的婶婶，抱起了小麦，仔细把他的衣服脱下，倒吸了口冷气。只见小麦的身上全是青青紫紫，竟然无一块完好皮肤。脱下裤子，屁股上腿上也是，有的地方破了，只用红药水简单擦了一下，却已发炎流脓。叶漓心疼地紧紧抱住小麦哭了出来，小麦也拼命躲到姐姐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终于也大声地哭了出来。
　　“这，这个，小麦他姐，你今天怎么会来啊？”小麦的婶婶在边上抱起自己儿子有点无措地问。
　　叶漓这才醒悟过来，抱起了小麦，转身狠狠地瞪着小麦的婶婶。看着她手里抱的儿子，穿得衣服是上次她买给小麦的，恨地牙齿咯咯地响。
　　小麦的婶婶尴尬地扯出笑脸来：“小麦他姐，我这是，是这样的……”
　　这时小麦的叔叔也回来了，看到王大妈和李奶奶在他家门口，一愣神，进屋后再看到叶漓抱着一身褴褛浑身是伤的小麦，也觉得心虚，没敢吱声，悄悄地站在一旁。
　　叶漓一声不响地转身进了房里，到处找，总算找出了原先带过来的小麦的衣服等物品，找了个包放进去。然后又把小麦的破衣服换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道：“先给我两千块现金，我要带小麦去看伤。小麦从今后跟我过。你们不用再来看他，我也不希望再看到你们。就当小麦没你们这些亲戚！”最后一句话说得很严厉，听得小麦的叔叔和婶婶一哆嗦。
　　“这个，我这哪有两千块现金那……”小麦的婶婶尖声道。
　　“你现在没有也要拿出来。两千块算是便宜你们了，如果再罗嗦，我就告你们虐待儿童罪。到时候别说是两千块，前面问我要的几万块和赔偿费就不止这些了，还要坐几年牢。别忘了，我这儿可是有人证的，而且刚才你打我弟弟也被我用手机拍下来了！”叶漓硬声说道，两眼里冒出的烈火令小麦的叔婶不敢直视。其实她哪里有拍，当时看得她心疼地差点站不住，现在一心想着要带小麦离开这个鬼地方，也就随口这么一说。
　　小麦叔叔急了，忙拉拉他媳妇，说道：“给给给，两千块有的，马上给你。你把小麦带走吧，我们不会……”
　　叶漓凌厉地眼神又瞪过来，吓得小麦的叔叔一哆嗦，没敢说下去。小麦的婶婶忙从屋里摸了两千块出来给她。于是叶漓抱着小麦走了出去。
　　到了楼底下，王大妈和李奶奶早就泪流满脸，李奶奶道：“好姑娘，你真是好姑娘啊！”
　　王大妈道：“小麦跟了你就好了，我们这些隔壁邻居都放心了。这些日子看着这么点小东西遭得罪，哪里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啊。这下好了，可以安心了。”
　　李奶奶又拉着叶漓的手道：“好姑娘，你年纪还轻，要是以后带这么个孩子太累，可以找我们帮忙。我们都会帮你的，啊，有困难要告诉我们啊……”
　　叶漓一手擦着眼泪一手紧抱着小麦道：“谢谢李奶奶王大妈，你们的恩情我会记得的。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们，小麦跟着我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他吃苦了。”

　　和王大妈李奶奶分手后，仔细一想如果把这样子的小麦带到医院肯定会引来麻烦的，所以叶漓就带着小麦去了她高中同学李静家。李静的妈妈是医生，一看到小麦身上的伤，也心疼的差点掉眼泪。叶漓家的事她多多少少听李静说过，也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没多问，直接抱过小麦帮他消毒上药。小麦乖的一声不吭，大人看着都替他疼，他小小人儿倒是没再哭，只是一直紧紧拉着姐姐的衣角。
　　李静拉着叶漓的手在边上看着，流着眼泪不停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残忍了。叶漓，以后你要怎么办啊？又要读书，又要照顾三岁的小孩，怎么办才好呢？那些家伙真不是人！”
　　是啊，以后要怎么办呢？叶漓摸着累极而睡的小麦的头发，瞧着他原先应是圆圆的下巴而现在却变得尖尖的，心里还是一阵一阵抽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