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世纪1》右右

2、第二章

　　拿钥匙开门进了屋，周佾磊才发现传说中的人已经到家了。那个斜斜摊在藤椅上，坐没坐相睡没睡相的女孩，应该就是崔叔——爸爸的女儿。

　　放下手中超市的塑料袋，他走过藤椅，到另一端的饮水机那里接水喝，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嘴里咕嘟咕嘟地灌水，视线却不觉投向藤椅上美眠的人。没见过这么“鲁”的女生，睡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而且，想必她已入眠好久，一条腿竟然还高高架在另一条上面摆出侧卧的姿势。

　　挪开视线，他双颊微微发热——从某个角度看去，这女生的裙子并不起遮挡的作用。只能说，白色的风景，还不错。

　　梦中的崔晓蕊想翻个身，却感到肢体收到了限制。思维清晰一下……嗯，怪不得，她现在还是在人家藤椅上小睡呢。勉强睁开朦朦胧胧的眼，落地窗纱帘外的景色便进入眼帘。太阳已经很大了，要中午了吧，几点了？

　　她四下巡视着找表，不期然间就对上了角落一双清冷的眸子。

　　“！”她被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睁大眼睛瞪向那人。那是谁？！

　　“我是周佾磊。”从厨房门口的椅子上站起来，周佾磊自我介绍。“看你睡着了，就没吵你。”看起来他吓着她了，他想。

　　“哦……我是崔晓蕊。”她愣了半晌，一颗惊恐狂跳的心终于慢慢回到原处。这人，为什么坐在那里那样看人！真吓死她了。

　　“十一点多了，吃饭去吧。”周佾磊走近藤椅，在离她一米的地方停住。她可真矮，只到他下巴。这女生像樽瓷娃娃，有着尚称白皙的皮肤和呆滞的大眼。

　　“我还不是特别饿。”崔晓蕊摸摸肚子，又坐回藤椅。“你饿了吗？”

　　虽然两个人还不熟，但反正都是一家人了，也就没什么这那可顾忌的。更何况，多心地想这想那并无助益，只会图增尴尬罢了。大人们的事情，她不喜欢牵扯到同辈中来。

　　“不饿。”周佾磊看了看表，“现在十一点，咱们走到餐厅正好赶上吃饭。”

　　“也行。”崔晓蕊点头，起身随他走到玄关换鞋。他用了“咱们”，这让她感到很舒服。本来嘛，同龄人还是比较容易沟通的。

　　刚刚出了门，太阳灼热的光线便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两人身上，热辣辣地散发着紫外线的强度。八月的北京，正是火烧火燎的时节，人人都巴不得待在屋里吹空调，出外走动简直就是对皮肤施火刑。

　　“给你。”周佾磊关上门，递过一把阳伞，让正在眯眼寻觅树荫的崔晓蕊半天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接过，“嗳，谢谢。”把厚厚的阳伞撑开，她笑出来。

　　这男生真的很细心呢，这么体贴的男生要比恐龙蛋还珍贵了哦。而且如此看来，看来两人成为关系良好的手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真好，自从爸妈离婚之后就与两边亲戚很少来往了，她的兄弟姐妹们也都不太搭理她了呢。

　　周佾磊为她的笑声回头，不以为然看了一眼。

　　崔晓蕊心情大好地打着伞靠近他，“一起打吧。”

　　“不用。”他皱眉躲开。开玩笑，哪见过有男的打阳伞的。

　　“诶，多热啊，有伞也好。”她好玩地又凑上去，却又被他躲开。

　　劲头上来，她不死心地再凑，于是遭遇再躲。

　　躲来躲去，周佾磊便被她的行为搞得火大，终于忍不住推开阳伞厉声拒绝：“躲开，我不打！”

　　咕噜噜，没被抓牢的阳伞滚到地上，三下两下弹到远处。

　　伞停落在一旁，凸现半晌无声的尴尬。

　　不好。周佾磊心中暗咒一声，悄悄转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女生。唉，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便大惊失色——他把她弄哭了。

　　遮掩着心中的不安与愧疚，他不耐似的长出口气，皱紧眉几步走过去捡起伞。犹豫了下，他把伞送还到像小媳妇一样在暗自垂泪的崔晓蕊手边。

　　接过伞，崔晓蕊低头抹干泪痕，“谢谢你。”低低小小的声音，还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佾磊咬牙，在心里大声骂开自己。

　　爸爸说过她的事，他知道她跟着她妈妈过得不太好；父母分手后也没有同龄的亲戚来往亲近，久而久之就有了不属于孩子的寂寞。但是那样的环境下她却没有消沉堕落，反而很乖，很懂事，也很贴心，很勤劳很实在很用功——“总之，蕊蕊是个非常好的孩子，佾磊你也是，所以你们要好好相处啊！”爸还特地嘱咐了很多次。

　　可他竟然在第一次见面就给她弄哭了。而以严肃的责任观来看，这显然是不对的；虽然他不喜欢和女生接近，也尤其讨厌邋邋遢遢哭哭啼啼的女生。

　　恶狠狠地走到崔晓蕊身边，他不顾她的小声惊喘抢过伞，又动作连贯地一手揽过她意欲躲开的肩，“再不走饭馆就没位子了。”粗声粗气的。

　　“……嗯。”低着头，半边伞下的崔晓蕊乖巧地随着他的步伐。

　　轻抿的唇含着一抹窃笑，她尽量不让自己烘烘烫的脸被他看到。

　　哎哟，刚刚她只是条件反射地流眼泪，就像壁虎在危险时刻断尾巴一样的保护自己而已——居然让他这么紧张，还巴巴地赶过来示好，看来他真是个好人呢。……不过，他们也不用这么亲近吧，身侧都挨上啦……她还没这么跟异性这么亲密过呢，连爸爸都没有！

　　微微对他过于亲近的手臂推举了下，崔晓蕊表示身为女孩子的矜持。

　　动作被周佾磊发现了。他严肃地拥紧手臂暗示兄弟友爱，差点没把她勒死。

　　就这么来来去去的较量着，两人走到了别墅区内开设的饭店。

　　“‘大富翁海鲜城’？”站在金光闪闪的饭店前，崔晓蕊睁大眼睛，凌厉的目光转而扫向身旁高她一头的男生，“这就是你说的‘饭馆’？”

　　周佾磊耸肩，一直高悬着的心为她活力十足的眼神轻松下来，“反正都是吃饭的地方。”

　　“诶……可我只带了不到四十块钱。” 他是大少爷有钱人，她可不是。崔晓蕊绝望地摸摸裙子兜里的钱包，瘪瘪的。

　　“我请。”

　　“别，这个肯定很贵，我们吃成都小吃去怎么样……我请客，真的真的。”她一反矜持，主动拉过他的衣角向后退。

　　不容分说地用上手劲，周佾磊把她勒进亮晶晶的饭店大厅。

　　“请问先生几位？”高叉清凉旗袍的服务小姐轻盈地凑上来，笑眯眯地含羞带怯。是真的John Smith和Burburry耶，连脸蛋都是明星牌的，真不愧是住别墅洋房的少爷。不过他旁边的小姑娘品味就差多了，就那条小绿花裙子，撑死五十块拿下。

　　“两位。”名牌少爷目不斜视，继续勒着五十块绿花裙子走向角落的座位。

　　“唉，回去啦回去啦，这里吃一顿够我们家吃一个月的了……”崔晓蕊一路大声自暴家庭生活水平，假装看不见在座众人的惊异眼神。看什么看，有钱了不起啊。……还有，他就不会因为她惹人难堪的话退一步跟她去吃成都小吃吗？

　　“那就先吃一个月的。”丝毫不受她捣蛋的影响，周佾磊面不改色地给她按进座位。“点菜吧。”

　　翻个白眼，崔晓蕊扔过装饰精美的菜单，“不会点。”

　　懒得再费力装淑女，她无趣地东瞧西瞅。这里都是有钱人和生意人，没意思……哎哟，肩膀好疼，他刚才是不是把攀岩的力道都使出来了？疼死了疼死了，亏他还练过合气道呢，这点和平之气都没有。

　　“肩膀怎么了？”发现她皱着脸不断揉肩，周佾磊停下点餐看过去。

　　“哼。”气愤地转头斥鼻，她努力表达自己的不满，却听到服务生掩嘴偷笑的声音。

　　尴尬地把脸转回来，崔晓蕊不得已对上对座人首次显现意趣盎然的双眼，“看什么，点菜啦。”抽过自己刚刚不屑一顾的菜单，她把自己隐身起来。唉唉唉，丢死人了，讨厌。

　　“再来两只小青龙，一斤基维虾两吃，”周佾磊抬头询问对面的菜单，“你还有想要的吗？”

　　“没。”闷闷的声音。

　　“那就这样吧。”听完服务生重复菜色，他递回菜单。

　　“小姐，收一下您的菜单。”服务生问向窝在大本菜单后的人，同时小心地观察着名牌少爷的脸色。据他观察，这两位八成是麻雀和王子的关系，得罪麻雀就是惹王子不爽。唉，所以说啊，这年头嫁得好比什么都好啊。

　　“把菜单给人家，”周佾磊顿住思索了一下，“把菜单给人家，晓晓。”爸叫她蕊蕊，都是一家人了，那他就叫晓晓以示区分吧。

　　愣愣任服务生抽走菜单，崔晓蕊瞪向他，“为什么叫我这个？”

　　“你不是叫崔晓蕊吗？”面对气势汹汹的置疑，他悠闲地喝口茶。

　　“对。”

　　“长辈不是都叫你蕊蕊吗？”

　　“是啊。”

　　“所以我叫你晓晓，因为你比我小。”

　　“拜托，”她为他的论调浑身无力，“那你比我大，说起来我岂不是要管你叫大大！”还叔叔咧，呸。

　　“好啊，那就叫大大吧。”他满意地点点头，就差没捋胡子说善哉。

　　这人！她横眉，却也不是真生气，于是想想便又不禁笑开来，“你们同学没说你真的很无赖？”唉，她之前怎么会从外表断定他很酷很高高再上呢？

　　“要有你也是第一个。” 周佾磊为她的笑而笑，幽暗的眸子锁住她的身形。

　　这女孩真的不像是破裂家庭中走出来的孩子，周身完全没有感染一丝灰暗的东西。她能大声地说话高兴地笑，仿佛自己就能发光发热，甚至还有余力去照耀他人。

　　在这一点上，必须说，他佩服她。

　　虽然已是法定成年人，但他们的人格还都没有定型，成长道路里的磕磕碰碰和外力打击往往会导致人性的扭曲偏差，能够用足够韧性承受一切残酷考验的人，他人生旅程中的风景会比常人的来得更为美丽。

　　今日见到她他才明了，原来在同样的折磨面前，他选择的是逃避；而相比处于更恶劣的环境中，她却选择承受。他不知道这女孩是否已经参透了什么深奥的人生哲理，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的人生，会比他的更轻松。

　　“看什么啦！”崔晓蕊在他面前挥挥手，不自在地阻隔他的视线。看什么啊，他不知道女生让帅哥凝视是会得心脏病的吗？尤其是不漂亮的女生。

　　笑笑没理她，周佾磊低头喝茶。

　　“哎，你真的比我大吗？”凉菜上桌了，她夹了一口五味黄瓜，为那酸甜辛辣的口感幸福地缩紧脸。

　　“真的比你大。”他看着她的吃相随口乱扯。嗯，这顿饭光看她就够了，根本不用吃就能从她的表情上体会到那种美绝人寰的味道。

　　“吃啊吃啊，别客气。”崔晓蕊非常不好意思被别人赤裸裸地观赏，连忙给他夹过一块松鼠鲑鱼转移注意力，“你比我大，叫名字不太好，就叫你哥吧。”开玩笑，他都叫她恶心吧啦的晓晓了，想她也不可能被允许叫他全名。而与其再恶心回去，倒不如就叫哥哥干脆。

　　“好，正好我也没有妹妹……”还没说完，他的话就因为来人而停住。

　　“崔晓蕊！？”惊异万分的男声在桌边响起，“真是你！”

　　差点被鱼刺卡到的崔晓蕊亦惊异地抬头，迎上一张久违的脸，“呃，方……”唉，她这个高中同学叫方什么来着？

　　“我是方仲群，”男孩笑开来，阳光笑容光芒四射，晃得座位上的两人直用手挡。“在这里碰上你真是太巧了！”

　　“是啊是啊。”她点头起身陪笑，“这位坐着的是我哥，”她给双方介绍着，“哥，这是我高中同学。”

　　“你好。”方仲群草草打了个招呼，目光仍兜回到崔晓蕊身上，“崔晓蕊，我们后来的同学聚会你为什么没去？”

　　“哦，聚会啊，”她干笑，“那天我正好病了，抱歉哦。”

　　方姓同学遗憾地顿了下，又立刻活跃起来，“那我们再组织一次你去吗？”

　　拜托，当然不去。“有空当然会去啊。”她笑靥如花，还略略偏头制造可爱效果。下一刻，便果然看到此人被这无与伦比的纯真可爱眩得五迷三道。

　　“方仲群，你的同伴还在那边等你呢，快过去吧。”她挥舞着迷魂棍，指引尚未回神的傻瓜回到原来的位置。咦，他那桌坐的不是她们班班花吗？原来她和方仲群好上了啊。

　　看着阳光男孩瞬间变成白痴，一直没出声的周佾磊感叹地在心中点头。还好他这妹妹能坚持自己的意愿，不是那种只知道天真的笨蛋，不然他会为她心有辱焉。

　　终于送走了瘟神，崔晓蕊坐下继续咀嚼大鱼大肉。嗯，新鲜的虾子就是比冷冻的好吃啊。

　　“咱们在一个大学吧？”看她见到同学后减了生趣，周佾磊随手抓了个话题过来活跃气氛。

　　“是啊，不过我在中文系，你是医学院的吧，”把螃蟹腿嚼得咯吱咯吱响，她给他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我分低，就给分配到了中文系。”

　　周佾磊耸耸肩，低头吃自己的。看来她是真的不爽，那就随她去在那堆壳肉里发泄吧。

　　“这顿饭真的很好吃，谢谢你。”回家的路上，崔晓蕊低着头踩自己的影子。午后两点，地面温度几近五十度，都能在上面摊鸡蛋吃了。

　　撑伞人闲适地掌控着两人的步伐，不再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是你哥了，还谢什么。”

　　“对哦。”她抬头给他一个傻呵呵的笑，复又垂下头。

　　“知了——知了——”，道路两旁的杨树槐树上落满了蝉，齐齐发出声音加剧炎夏的燥热。空气中一丝水气都没有，干燥又酷热，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烤裂了一样。有时候认真想想就会觉得，这座没山没水没风景、环境又恶劣到彻底的城市被定为几代京畿实在是没道理。

　　地表的空气被高温烤得扭曲，太阳也越发晒得人眼发花。别墅区树荫遍布的小道上，两人仍旧慢慢走着。树荫下的温度比光溜溜地站在太阳底下要低上很多，虽然空气同样干闷，身上却好受多了。而且，他们刚刚吃完饭，走快了对肠胃也不好。

　　不意间，周佾磊感觉一只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攀住自己的胳膊。

　　“谢谢你，哥。”来自耳下低低的声音，细细柔柔若隐若现的；夹在知了让人心烦的叫嚷中间，格外惹人心疼。

　　没多说话，他看看天色稍微加快步伐。

　　还是快点回家吧，女孩子不经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