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录》遥弋

5、Part4

　　进了鬼门关，黄泉路上行半个时辰，就到了忘川河。河上有座小石桥，对岸就是阎君殿，这里平日里没什么人。此时却站了个佝偻老太，她才看清来人，就笑着迎上来。

　　「姑娘，你总算回来了」

　　零落笑弯了眉，寒意全无，暖暖的气息流淌在周围。她快步奔过去，牢牢的挽上老太的胳膊，垂眼低唤。

　　「婆婆」

　　被她唤为婆婆的老太笑而不语，轻拍她的手，似是安抚，似是了然，膝身从身旁的木桶里舀上一碗汤。

　　「这位姑娘，一路上辛苦了，喝碗凉茶解解渴吧」

　　那二夫人一听是茶，不疑有它，接过便仰头喝下。那茶一入口，不苦不涩，清凉中还透着一丝甜，等到真正入了喉，却变得灼热，顷刻间撩起滚烫的火焰。

　　火焰越烧越旺，在身体里翻滚着，游移着吞噬一切，她的身体颤栗着，面容扭曲着，从内部撕裂着，越是尽力抵抗，越是无止尽的痛楚。

　　那滚烫的火焰，分明是地狱之火，蔓延了她的一切思维，焚尽了她对冰凉的每一个记忆。就在那一刻，所有的前尘往事，不管是模糊的，细微的，被忽略的，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都齐齐地涌上心头。

　　她恍恍的记起那茶的名字，孟婆汤，上一世明明也喝过，怎么能忘记呢？原来，所谓的孟婆汤，是要让一生一世的痛苦痛到极至，痛得人不愿再想起，才去忘记。但无论怎么样，她终于是记起了她的前世。

　　※※※※※※※

　　她本是凡尘通往冥界路上的一株紫竹，破土而出才刚萌芽，那一日，恰巧阎君寿宴，黑衣的鬼差途径紫竹林，不知缘何落下一滴泪。它因那滴泪，省却了千年的修行，转瞬化为人形，自那时起，她便一心一意找寻那落泪之人。

　　来年的寿宴，她趁着众仙君鬼厉喝醉，瞒过孟婆，潜入阎君殿，想躲在暗处找寻那助她成形之人，却不想被人发现了。转身逃命的时候扑倒了身后的鬼差大人，那醉眼朦胧的白衣无常，手上一左一右攥了两个酒杯，在她撞倒她时，酒杯脱手而出，顷刻跌了个粉碎。

　　小小竹妖，如此大胆，阎君寿宴，众仙之前，岂可轻判？

　　她被罚下那地狱十殿，受尽十六种酷刑，若能挨过，方可离去。可那西南沃石下，阿鼻大地狱，自古便是有去无还，她早已吓的魂飞魄散。

　　黑衣的无常，来到她身边，膝身下跪，恳求阎君往开一面。阎君悻悻然，遂了他的心愿，减轻刑法。她抬眼望向他，只此一眼，便有了恩怨纠缠，之后种种，皆源于彼时。

　　她因那世不敬阎君，罚她重入轮回，七世为人，尝遍凡间的穷苦心酸，哀乐烦仇之时，方可归还。这才堪堪第二世，怎地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她的泪溢了满脸，抬眼匆匆望一眼。昭和此时已经过了奈何桥，到了河的另一端。她的泪不能自己，才刚想起的记忆又变得逐渐模糊，唯一鲜明的是昭和平静的声音

　　他站在桥的那一端，他们此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中间隔着滚滚的忘川水，她想要开口唤他的名字，却见他食指轻抵两瓣，用口型安抚她

　　「莫哭，下一世，我还在这里」

　　青竹小妖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起来，终是在下一瞬间，忘记了眼前一切。婆婆放她过了桥,收了汤桶，转头却不见了白无常，她四下一望，就在岸边的三生石前寻见她。

　　那白衣的无常阖上眼，静静的靠在石壁上，似是累极，手指刚咬破的伤口还来不及愈合，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在草地上。婆婆见状，微蹙起眉头，良久，一声不吭的径自离去。

　　石壁上方才用鲜血写下的字迹，还没完全消失，断笔缺画但还是能看清是个名字。三生石吸了血，泛着餍足的诡异光芒，开始不间断的闪现出献祭之人的过往。

　　画面中的那个人，衣袂如云，眼眸似血，绝尘的容颜上淡漠的没有一丝表情。因为依偎的姿势，袍袖间泛起微小的褶皱。些许侧头，发间呈出一支通体莹润的单股玉簪，月光下泛着温润细腻的光。

　　他整个冷洌的没有一丝温度，却宠溺的拥着怀中人，抬手理好她额前的乱发，伏在耳边，糯糯软软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侧

　　「零落，别怕，黄泉，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

　　而这里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依然绚烂绯红。这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零落，那便是彼岸花」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他，想起他的名字，想起他说过的每句话，难过得一度发不出任何声音，就任由眼泪随意肆流。

　　「我青丝成雪之前遇见你，自此便想一心一意跟着你，忘了前因，不计后果，足足陪你瞎晃了一千年，为什么你还要这般待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