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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结局二 几只归雁洛阳边(上) ...

  •   至正八年,七月。

      答失巴鲁与察汗帖木儿两军合营一处,陈兵百万,分别由城南与城北将汴梁城围得犹如铁桶,水泄不通。

      汴梁城外二十余日激战,颍州军背水一战,元军虎视眈眈,大战十余场、小战日夜不停。千年古城之下早已是横尸千万流血漂橹,人膏血肉涂遍斑驳城墙,腥红欲滴。

      城北之下,潮水一般黑压压的元军方才一轮猛攻,生生被沈浣楼羽两人以三万精兵由左右撕裂锋线,激战近一个时辰,炮声动地战火燎天。乱军之中元军忽然鸣金后撤,近身恶战已久的两军都已疲惫不堪,急速分开,沈楼两面青龙牙旗飞驰而归。

      三万精兵归城之际,疾驰队伍最前,沈浣的亲兵以长枪挑着一面玄色帅旗,高声叫喊,手舞足蹈。城头镇守众将但见得那玄色大旗沾满鲜血,竟然是元军主帅察汗帖木儿的帅旗!

      镇守城北的贺穹远远见了,哈哈大笑,以掌击墙:“娘咧!叫他娘的元狗见识见识咱们本事!还是元帅厉害!一出手就把察汗那老贼的脸皮扒下来咧!”

      一旁督军的刘基一身书生白衫早已灰黑,却无贺穹一般喜悦,斜阳之中双眼微眯看向当先那匹浴血的照雪乌龙,忽然之间脸上变色,高声吼道:“快!开城门!把军医长找来!送去元帅寝处!”

      身后士卒见得历来有条不紊的军师疾言厉色,不由得一哆嗦,脚下生风,一路疾奔去了。

      贺穹听得刘基大吼,笑声嘎然而止,仔细定睛盯着沈浣看去,但见得她左膝之上,一只利箭贯穿而过。被战火熏得乌黑的战甲看不出血色,但一路之上血却淋漓洒落。

      “操他娘的!”贺穹破口大骂,“快去找阿瑜那姑奶奶来,让她接人!”

      “报——刘中军!”正当此忙乱之时,一个士卒半身是血一路急冲上城头,“刘中军!狄副帅请您赶紧去城南,元军又有异动!”

      刘基双眉立时皱紧,一甩袖子片刻不敢耽搁,在那士卒的拉扯之下踉踉跄跄的奔下城楼,往南而去了。

      十万大军急速入城,呼喝号令之声响成一片。楼羽不及清点人马,急忙先送沈浣往她休息之处疗伤去了。

      贺穹见得沈浣受伤心中担忧,奈何身为督守之将,如何敢轻离城头,彷如暴躁的狮子一般,在城墙之上急步徘徊,嘴上将察汗帖木儿的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抄起城头一块残砖,狠狠往外扔去,“□□姥姥的!”

      他正暴躁间,忽闻得一声响亮报号:“报——”,斥候沙哑的喊声划破炮火轰鸣一天的汴梁,“将军!”

      那斥候一路奔来,跨过城头因激战一夜而疲惫不堪而在休整的士卒,脚步踉跄往贺穹那里奔去。斥候话尚未说完,便被贺穹一只大手拎着衣领揪了过去,满面硝烟战火乌黑之色,布满血丝的虎目瞪着他,“援军到了?!”

      那斥候接连奔驰几十里,喘息犹如风箱:“将、将军师没、没有!”

      贺穹闻言立时暴怒,双眼几欲滴血,“我□□姥姥的刘福通!怂货跑了就他娘的不回来!妈的兄弟们费了那么大劲突围送你出去让你请援军,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

      那斥候被贺穹大骂的一头一脸口水,不敢多说,嚅嗫了半晌道:“将、将军……不是援军……但是,兄弟们、兄弟们在城东抓到了一个……细作!”

      贺穹听闻一愣,随即怒目圆睁,“娘贼的!细作这时候还敢来他娘的送死添乱!”说着抬手将那斥候一扔,骂道:“小兔崽子啰啰嗦嗦!把人给老子带上来!!”说着狠狠一掰十指,只待人一上来先狠揍一顿出一口恶气。

      那斥候被贺穹扔开,连滚带爬的奔下城楼。

      贺穹二十余日激战,战况惨烈,此时正是心气不顺之时,嘴上破口大骂就没停过,“细作细作!娘贼的细作!元狗他娘的吃饱了撑的,都是砕货!看老子拆了他骨头……”

      然则只片刻间,怒骂的声音嘎然而止,贺穹看见被三个士卒送来的“细作”,愤怒的表情僵在脸上,惊异混合惊喜的神情将他面容扭曲的极是奇特,噌得一下将掰得爽利的手藏在身后,大张的嘴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俞、俞、俞、俞二侠……”

      但见得三个士卒围着一个人却不敢上前,极为戒备的拎着长刀架在俞莲舟身上,脚步磕磕绊绊的上得城来,到仿佛自己才是那被擒的细作一般,形容颇是狼狈。而被三把长刀架在身上之人,一身长衫风尘仆仆,身形高瘦眉目清耿,步履稳健,不是俞莲舟却又是谁?

      贺穹狠狠抓了抓脑袋,“俞二侠……”随即见得身边方才通报的斥候一愣,不由得狠狠踹了他一脚:“细作?!你他娘的招子生到狗屁股上去了?!敢扣了俞二侠?!瞎了你的狗眼!”

      那斥候进入颍州军不足三年,并未亲眼见过俞莲舟其人,却从老兵口中听闻过此人轶事。如今半晌反应过来,大吃一惊之下,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但见得俞莲舟向贺穹抱拳,“贺兄弟,好久不见。”

      贺穹惊喜之下上前三两下踹开那几个士卒,“俞二侠!几个新兵蛋子猪油蒙了心!可没得罪您吧?”

      俞莲舟摇头道:“无妨。城中分忙错杂,同他们来也好找些。贺兄弟别来可好?”

      贺穹嘿嘿一笑,“好!好得不得了,跟着元帅一路差点就杀进大都砍了那皇帝老儿的脑袋!要不是自家窝里出事儿,那会在这破地方被元狗咬?”

      俞莲舟正要开口,众人却均听得内城下一声娇声惊呼,“俞二侠?!”

      众人向城下望去,只见得一个艳丽身影顾不得仪态,见得俞莲舟站在城头,拎起裙子急冲而来,那裙摆之上,上沾染了大片鲜血,不是阿瑜却又是谁?

      俞莲舟与阿瑜也有大半年未见,尚不及招呼,看清她裙上鲜血与气急败坏的神情,不由一怔。阿瑜连话也来不及向贺穹解释,更不及与俞莲舟寒暄,冲上来的一把推开挡住路的贺穹,拉起俞莲舟不由分说直冲下城关,脸颊通红,怒气勃发,一路拉着俞莲舟往沈浣寝处飞奔,一路怒骂:“俞二侠你可算来了!赶紧去管教管教阿浣那个死不要命的!除了你就没人镇得住那兔崽子了!”

      俞莲舟见得阿瑜裙上沾血,遍明白一二,如今听得阿瑜破口大骂,一皱眉,展开轻功揽住阿瑜臂膀,沉声问道:“她伤了哪里?”

      “左膝!”阿瑜颤抖不止,不知是气的还是吓得,“她左膝被乌金箭贯穿,军医说膝中腿筋撕裂,若不缝上阿浣那条腿便是废了。老大夫要给她用麻沸散,那混账王八羔子说什么也不肯,只说战事吃紧,主帅岂能昏睡不醒贻误战机!贻误贻误!贻误个屁!这小王八羔子他娘的不要命了!大夫不用麻沸散不敢下刀,萧帅不在,狄行他在城南抽不开身,老罗和楼羽谁也劝不动!娘的这小王八羔子就是作死呢!”

      俞莲舟一路疾驰,阿瑜断断续续骂完之时,两人已到沈浣房门外。门外围着十余名军阶较高的校尉,探头探脑却不敢推门。见得阿瑜来了,立时让开一条路出来。待见的俞莲舟,不有一个个瞪大了双眼,“俞、俞二侠!”

      俞莲舟并不认得向他招呼的校尉,点了点头,不及多说,当即伸手推门,尚未看清屋内人影,便觉一股浓厚血腥之气扑鼻而来。

      屋中众人背对着门,同时回头看去,见得竟是俞莲舟,均知他与元帅交情不菲,一个个如蒙大赦,“俞二侠!”,随即闪开身形,但盼得他能劝得动沈浣。

      俞莲舟但见得屋内简陋的行军床上,一人身上战甲未卸,半倚在床头,发髻微乱,脸上被战火熏得灰黑,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正是刚刚回城便被架来的沈浣。

      “二、二哥……”沈浣惊诧的看着俞莲舟。两人一年能见得一次面,上一次相见已是大半年前她转战山东之时,如今战事正酣形势不佳,她决计未曾想到俞莲舟竟在此时找上这战火滔天的汴梁城来。

      俞莲舟皱着眉看她,脸色沉沉一语不发。

      沈浣底气立时有些气虚,果然不敢看他的眼,抿了抿唇,侧开眼去。奈何那一条左腿却是动弹不得,一时之间只觉火烧火燎。一旁的阿瑜一见她那模样,立刻秀眉高扬,冷笑一声,几步上去,一手叉腰,另一手一把揪起沈浣的耳朵,“混账王八羔子见着老虎终于给老娘老实了?!你再犟啊?!再嘴硬啊?!有种你再多说一句给老娘看看啊?!呐?!”说着尚不解恨,“碰”的一掌拍在沈浣脑袋上。

      诸将见得此景,纷纷心领神会的转过头去,当做什么都未曾看到。沈浣乍见俞莲舟,惊讶惊喜之下,又兼得五分做错事被抓的忐忑,何尝分辩得过阿瑜?

      俞莲舟到得床前,但见得沈浣左腿小腿的精钢护腿已被卸下,裤腿也已被老大夫剪去。劲瘦修长的小腿鲜血淋漓,一只二尺长箭将左膝由左及右全然贯穿,左右各余□□寸长的箭杆,箭杆与乌金箭尖尚挂着几丝血肉,想来是驰马回城之际又有撕扯,伤口狰狞森然。此时血虽然已经略止,但那行军床早已被血浸透小半。一旁的老大夫早已准备好锋利刀具,更有小锅里上下翻滚煮着的纱布棉线。

      俞莲舟叹了口气,看着沈浣唇色灰白,汗湿衣襟,想必也是疼痛难忍。他未曾多言,一抬手点了她膝上两处穴道。沈浣但觉一股疼痛近乎钻心,这一下强忍不住,低呼出来。众将听了,解释心头一紧,纷纷上前,“元帅!”

      阿瑜此时到如护雏的母鸡一般,双臂一张拦在众将之前,骂道:“元帅什么元帅?!都给老娘滚出去!在这里胡叫个什么?你们是劝得动人啊?!还是缝得了腿啊?!都滚出去滚都出去!一会儿给你们个囫囵的元帅就是了!”

      众将谁敢跟连元帅的耳朵都敢拧脑袋都敢抽的人回嘴?只片刻间,便被阿瑜悉数轰出了屋子。

      那老大夫捋了捋胡子,“俞二侠,老夫可是劝不动元帅大人了,瑜夫人也是毫无办法,您赶紧说说吧。”想起方才阿瑜撒泼打骂各种手段尽出,元帅却是如何也不肯用麻沸散,再看看眼前的俞莲舟,不由起了三分兴味来。

      沈浣刚刚被俞莲舟两指点在膝上,立时剧痛得说不出话来,如今方才那股疼痛一过,倒觉得膝上被箭贯穿之处疼痛竟似缓解了些。一口气刚缓过来,听得老大夫所言,不由向俞莲舟道:“二哥,今夜元虏必有攻城之举,如今城内布防尚有疏漏,片刻耽误不得,我……”

      俞莲舟却一直在打量她膝上箭伤,听得她说,张口确便只一句话:“你信我不信?”

      老大夫一愣,没想到俞莲舟一句劝人之言都未有。

      沈浣也是未尝反应过来,听得俞莲舟如此相问,本能的点了点头。

      俞莲舟见得沈浣点头,沉声道:“好。”,随即右掌一提,出手如电,一掌切在沈浣后颈。这一掌之快之准实是令人叹为观止,沈浣又不曾防备,被他一掌切在后颈,立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活该!”方才还狠得牙痒的阿瑜眼睛尚红着,此时没好气的抱着胸,看着昏过去的沈浣身形一软,便要滑下床,却被俞莲舟长臂一舒揽住。

      见到自家英明神武的元帅被人一掌劈晕,老大夫似乎也毫不同情,笑呵呵的同俞莲舟道:“还是俞二侠劝得好、劝得好……”他这一句话也尚未说完,但见得俞莲舟一只手抱了沈浣,另一只手竟是随即按上长箭没入沈浣左膝伤口的交接处,眨眼之间,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长箭应声而断。

      这一下老大夫转瞬便是惊怒,“俞二侠、你你、你怎可如此胡来?!这掰断箭杆可要重伤了里面筋脉!”说着慌忙俯身便要再替沈浣止血。谁承想俯身一看,不由得一愣。但见得那箭杆齐齐而段,伤口处竟似毫无振动,不仅没有皮肉被撕裂,连新血也没有渗出。竟似是那箭杆无故自己短了半截一般。

      原来那箭杆却是被俞莲舟以绵柔之力震断,穿入沈浣左膝的部分未尝有过分毫震动。

      老大夫惊异的看着俞莲舟,半晌笑道:“俞二侠好手法!这下无需再把整只箭抽出,倒是少遭不少罪。”

      俞莲舟摇了摇头,只低声道:“大夫,您动手吧。”

      “不用麻沸散?”老大夫皱眉问道。

      “不用,她醒不了。”俞莲舟将沈浣放躺在床上,一只手抵住她身下灵台穴,制住她任督二脉,果然片刻间沈浣呼吸缓慢下来,睡得极沉。

      那老大夫也知晓江湖人士自有一路法门,当下不再多言。拾掇好以火烧灼过得刀具与洁净棉布,专心处理沈浣膝上箭伤。

      一旁的阿瑜跟随沈浣在前线厮杀十余年,早已见惯了血腥场面,然则见到沈浣膝上皮肤筋肉被层层割开,依旧忍不住红了眼,却又不敢出声。直到露出森森白骨,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一手捂嘴,秀面之上不知是汗是泪,手抖得犹如筛糠一般去取布巾。

      俞莲舟坐在床侧,却不去看那老大夫处理的伤口,只细细查看昏睡着的沈浣。但见她颊若刀削,比起两人大半年前分别之时,又是瘦了不少。想来这半年由山东一路苦战至大都,又千里转战回马汴梁,必是艰苦异常。此时她脸上犹带着方才城外恶战之时被烽烟熏染的灰黑,兀自双目闭合,双眉皱紧,却是睡得极不安稳,想来必是因为膝上尖锐入骨疼痛,虽然任督二脉被制气血不行而不至转醒,但那疼却是难减半分的。

      俞莲舟接过阿瑜递过来的用温水浸湿的布巾,替沈浣将脸上黑灰与汗水擦得干净,又将她满是鲜血的手擦净。正要抬手,只觉得手上一紧,却是沈浣昏睡之中兀自抓紧了他指掌。俞莲舟本要起身,被她一抓,便又坐回床边,微微一叹。

      廿载以前,那个骤逢家变的孩子睡梦之中极不安稳的以小手紧握住他两指,整夜不松。如今当年的孩子早已由垂髫稚子长成为顶天立地的三军元帅,一肩扛起半壁江山,昏睡之中却依旧握住他不愿松手,那手早已不似儿时幼小稚嫩,持枪征战的手,掌心厚茧遍布,手背楞骨分明。

      正得此时,忽听得门外一声高声通传:“报!元帅,城北贺将军……”这一声通报历来入斥候通传军情的规矩一般,声音甚大。屋中老大夫眼皮都未抬得一下,继续针快手稳的缝合沈浣的被箭穿裂的腿筋,俞莲舟亦是动也未动,坐在床边任沈浣拉着他的手不松。唯有阿瑜,为着沈浣的伤,惊怒在前,忧惧在后,如今这一声能惊起半里的高声通报瞬时触了她的逆鳞。杏目圆睁柳眉倒竖,阿瑜哐当一声踹开门出去,怒瞪着那大嗓门的小士卒。那小士卒如何应对的了阿瑜的怒气?被她一张乌青俏脸吓得哆嗦,“夫、夫、夫人……”

      “报报报!报什么报!报你娘!天大的事也给老娘滚去找军师!吵醒了元帅,老娘扒了你的皮!”

      那小士卒如何还敢多言,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一路冲去城南找刘基去了。

      未承想那小士卒刚飞奔而去不到片刻工夫,接连数声巨响蓦然由城北传来,震得脚下大地解释一动。阿瑜随军多年,听得这声音立刻便知晓过来,城北察汗的人马竟是刚退不久,即刻又扑了回来。她抬头望天,但见滚滚烟尘染过青天耳间隐隐听得杀声传来,一如十余年来日日所见。转过头去,是紧闭的房门,静的未有一丝声息。

      --

      沈浣是蓦然间惊醒的。

      从沉睡到清醒,竟只是眨眼工夫。但见得屋内灯火昏昏,屋外天色已黯,她心中一惊,立刻回想起来昏睡之前发生过什么,噌愣一下坐了起来,只见得俞莲舟正坐在床边,一只手尚被自己抓在手中。

      “二哥……”她声音沙哑,只怕殆误军机。如今见得他安然坐在一旁,心里便安定了三分。果然果然听得俞莲舟道:“你躺了两个时辰。方才刘军师来报过一次,城南的答失巴鲁率军悉数撤后三里。倒是城北的察汗帖木儿一个时辰前帅人猛攻北门。被狄将军压了下去。如今双方皆在休整,未有新战。”

      沈浣听他一说,微微出了口气,尚不及同俞莲舟相叙,立即高声唤了狄行等几名将领进来,当下一一吩咐下去,调整布防,竟是不顾城北察汗数次攻城,将重兵悉数放在城南,严阵以待答失巴鲁。诸将亦不问缘由,一一领命,急步而去。

      沈浣分派完驻防,又同刘基议定数事,刘基向沈浣和俞莲舟拱手一礼,这才办事而去。

      待得屋内只剩沈浣与俞莲舟二人,沈浣微微动了动左膝,但觉其上一片寒凉,却无甚痛觉,只是行动稍有涩滞。俞莲舟道:“是六妹亲手配得外伤药。她本要亲自跟来,只是刚刚生产,下不得床,这才让我带来,说必有用处。这药用了,只需一日一夜便可行动无碍。然则虽是无碍,却非痊愈,还要好生将养方可。”

      沈浣听得“行动无碍”,便是明白得了俞莲舟允可,当下下得床来,在屋中走了两圈,只觉行动虽有涩滞、力道虚浮,但如此重伤下,短短数个时辰便能恢复得如此程度,早已令人喜出望外。于是片刻也不愿耽误,拎起床头战甲便要披挂。

      俞莲舟早知她便会如此,也不多劝,接过她重甲替她系好,扶着她一路往南边城头而去。

      城南驻军由狄行统领,正按沈浣吩咐加强戍防。军士们皆依了狄行将令熄了火把,以免城外元军见得火光闪动得悉城内动静。此时夜色沉沉,唯有初升新月,清朗朗的将城外应彻无余。沈浣极目而望,但见得三里开外,具是元军黑压压的营寨。阵列严密井井有条,其间寒光频繁闪烁,显是调动频繁,只怕不久时候便又将又不小动作。

      遥望东南,她重重一叹:“三日之内,师兄援军再不到,只怕不妙。”

      俞莲舟刚到汴梁,尚不晓得战况,只见得诸将均是衣不卸甲片刻不停,如今听得沈浣此言,问道:“战事吃紧?”

      沈浣叹息:“颍州军本已将要拿下大都。奈何汴梁本营几次告急,这才不得不放弃急攻大都,回援汴梁。只是千里奔波,几十万颍州军早已是疲军,兼之半年征战,城中粮草空虚。而历来因为分兵而不和的察汗与答失巴鲁此时却是合营一处,两面夹击,兵力多我一倍,如今已经困守二十余日,再不一战破敌突围,情势危矣。”言及此处她狠狠扼腕,“十余日前我与狄行一次合力突围,恶战数个时辰,才将刘福通送出去,要他星夜驰往师兄营下求援,却不成想刘福通这厮竟然一去不返!……误我三军太甚!只恨当日军中将领紧缺,早知就该拼着少用一员大将,也该送楼羽或者罗文素亲自去请援!今日一番恶战,本就是为了想要送楼羽突围,只是如今元军已得了教训,严守不进,实在再难冲破其四围。唉!”

      俞莲舟听得此言,忽而开口道:“请援之事,你到不必担忧。七弟同我一起下山,我往汴梁而来,他已转道蕲黄军所部,此时萧兄想必已经得了讯息。”

      “什么?!二哥,你怎地不早说?”沈浣听闻,瞬间瞪大眼睛,猛地看向俞莲舟。此时中州战乱太久,水路陆路皆是戒严,消息全然不通,连她与萧策想要传递信息都异常费力,几番周折已折损了数名暗卫。而如今形势不妙,又有沈竹前车之鉴,她更不愿牵累俞莲舟乃至武当一派,全不成想俞莲舟如何得了消息,竟还能转手递给萧策。

      “我若早说,你如何还肯老实医伤?”俞莲舟摇头叹道:“十日之前,明教杨逍上得武当山一趟,只说了汴梁情势,随即便走了。想是看在纪姑娘的情面上传了这趟讯息。”

      沈浣并不认得杨逍,但曾与纪晓芙有过深交,说来俞莲舟与她二人早些年尚多赖纪晓芙代为传讯,关系匪浅。她亦曾听说纪晓芙与杨逍之事,彼时颇为叹息。如今胶着战事之间,幸得杨逍这一助力。于他来讲许是小事,而于颍州三军几十万人马,却是解了一大厄。

      沈浣脸色亮了起来,一把握住俞莲舟手臂,“二哥!莫七弟何日由武当前往师兄帐下的?”

      俞莲舟微一沉吟,“如今算来,应该已到了五六日了。”

      沈浣顿了片刻,猛地双眉一扬,片刻之间高声喝道:“来人,去唤狄副帅与刘中军来此!立即!着令楼将军即刻整顿合营兵马,调驻城东城西两翼。另派精干斥候三十人,盯紧南面动静!”

      她话音刚落,抓着俞莲舟的手,正不知说什么,忽然一声尖锐厉响猛然由东南窜起,但见得一只绿色响箭焰火由东南元军阵地之后猛然窜起,划破天幕,映彻夜空。

      萧策的援军,星夜到了。

      城中几十万颍州军高声欢呼之中,沈浣猛然回头,定定的盯着城南元虏蓦然喧哗起来的驻军,“答失巴鲁,你我的帐,今夜合该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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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结局二 几只归雁洛阳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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