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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信子(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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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看,‘阿脏’来了。”操场边的树下坐着几个女生,其中一个指指不远处。
“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还真是到哪儿都被她跟着。”
“还真是执着啊。”女生们一个个摆出嫌恶的表情,扭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聊天,不过聊天的内容变成了那个“阿脏”。
被称做“阿脏”的是同班的一个女生,个子小小的,身材瘦瘦的,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还没发育出来的关系,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干巴巴,此时她正靠着墙壁行走,在慢慢接近树下的女生。
“哎你们见过她吃东西吗?”一个女生问道。
“见过见过,”另一个女生迫不及待,“超恶心。”
“我也见过,跟个动物一样,”说话的人咧咧嘴,“吃一会儿,停一下四处看看。”
“还会把吃的粘在脸上,一天都不带擦的。”
“真脏!!”四个人会合了眼神一起说出。
“阿脏”是班里人给她起的外号,因为她从头到脚看起来都是脏的,头发毛毛乱乱,用两根皮筋绑了两个松松垮垮的低马尾挂在脑后,偏暗的肤色在同学们眼里那是糊了一层没有洗净的污垢,校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八百年没洗过似的,又脏又皱暗淡无光,完全没有了原先的整洁和利落,一双球鞋又有污渍又有油渍又有不明物质,很难辨别它的本色是白色。
“咱们打赌吧?”
“赌什么?”
“赌她会在几米远停下。”
四个人一起做出手势,“OK!”
“阿脏”是她众多外号中的一个,她是外号多到数不清的“怪人”同学,穿着怪异,行为怪异,举止怪异,思维或许也很怪异。
“10米?”
“10米!”
“10米。”
“绝对的10米……”四个人的答案非常统一。
果不其然,她顺墙溜了一段距离后在距女生们10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靠着墙摆弄衣襟。
“她绝对有一把10米长的卷尺。”
“她能准确测出半径10米的狩猎圈。”
“在圈的中心窥视‘猎物’。”
“我们现在就是猎物……”
“暗夜窥视者”是她又一个外号,她总是站在一旁看着别人,不靠近也不打招呼,只是偷偷的看着,当不小心与“猎物”对视后便马上闪躲,逃避“猎物”的目光。
“你看,又把头扭过去了。”那是因为一秒钟前女生和她对上了眼神。
“然后再把头低下。”另一个女生接着说。
“再偷偷过渡。”
“视线顺着地面又慢慢扫回来。”最后的女生补充完整。
她就像是暗夜里的偷窥者一样,看得树下的女生们毛骨悚然。
“我们不会被她杀了吧?”
“放心,绝对不会。”
“她的另一个外号知道吗?”
女生们相视一笑。
“灭火器”是她另一个外号,就算被无理发火也不会吭一声,只会闷闷低着头,火气再大的人顶不了5分钟就会败下阵来,火力全无。
“又为什么叫‘阳春面’啊?”
“经常发瓷,无话可聊,就像是‘阳春白雪’,我们是‘下里巴人’。”
“性格很‘面’。”
“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今天不会变身‘口袋妖怪’了吧?”
“校服又没口袋,怎么变身啊。”
“口袋妖怪”就是双手总插在口袋里的“妖怪”,如果穿的是没有口袋的衣服,她的两只手就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就像现在,刚刚搅完衣襟又开始抠墙了。
“厕所人真多,排了半天才到我。”一个留着螺丝小卷发的女生甩着手走了过来,手上的水珠还没干,她走到树下和女生们坐到一起,抽了一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渍,歪头看了一眼贴墙站着的“阿脏”,“有完没完?”她冲“阿脏”喊道,将用过的纸巾团把团把扔了过去。
纸团翻滚着停在“阿脏”脚边,“阿脏”向后退了两步,抿着嘴低头转身慢慢离开。
“她脑子绝对有病!”螺丝小卷愤恨的说。
“吴婧你最爱欺负人家了。”一个女生笑道。
“那是她欠欺负,”螺丝小卷不以为然,“最讨厌这个‘口吃痣’,看着就恶心!”
“口吃痣”是“阿脏”的又一外号,不过不同于其它,此外号专属于这个留着螺丝小卷的吴婧,她极其讨厌这个脏乎乎的女生,尤其是女生嘴唇上的那颗黑痣,看起来就像粘着鼻屎,另外“阿脏”与人说话总是断断续续不停重复,吴婧就管她叫了这个。
“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一个女生挠着下巴。
被这么一问女生们开始冥思苦想,五花八门的外号已经让大家忘记了“阿脏”原本的名字。她姓沈,名小小。
沈小小顺着墙走出了一段距离,可是吴婧突然叫住她,“那个谁你过来!”
沈小小一抖,颤颤回头,站在原地不动。
“让你过来!”吴婧又冲她大声喊。
沈小小胆怯的看着吴婧,犹犹豫豫不上前。
“我吃了你啊?”吴婧反问。
“叫她干什么?”其他女生不解。
“买冰激凌呗。”吴婧一手叉腰。
“买冰激凌?让她?”女生嗤笑,“她长那胆了吗?”
“把我的胆借给她!”吴婧不怀好意拍拍肚子,接着冲沈小小吼道,“不过来我就过去揍你了啊!”
这句威胁使得沈小小慢慢靠过来。
“有……有……有事……事吗?”沈小小怯懦的问道,脸色瞬间改变一直红到耳根。
“别红!我又不是男的发什么春!”吴婧呵斥站在1米外再也不肯上前的人。
呵斥让沈小小冒了蒸汽。
吴婧从口袋里抽出20元钱,走过去扬在沈小小面前,“去买5支冰激凌。”
沈小小低下头,半晌才哼哼唧唧的挤出一句话,“课间……不……不许出……校……校门……”
“是啊我知道,我们不出校门呐?”吴婧装着傻,“拿着钱去啊!”
“可……可是我……”
“你什么?”吴婧斜着脑袋,“别说你不会买冰激凌?”她抖抖纸币,“还是也想让我请你1支?”她表现得相当大方,“可以啊,去买6支!”说完把钱塞给沈小小,“快点啊,下节上课前我想吃完的!”
“我……”沈小小拿着钱站在原地,翻栅栏出去到校外买冰激凌这种事她根本不敢。
“赶快去!不然我揍你啦!”吴婧扬起拳头。
沈小小默默向校门走去。
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翻栅栏。
“看吧,支走了。”吴婧很得意。
“她真敢去买吗?”
“敢才怪。”吴婧抄了一个响指,“回教室去吧!”
好疼!!
沈小小拼命向前靠,如果可以此时此刻她很想钻进桌屉来躲避,坐在后面的吴婧正开心的用圆规给予她“惩罚”。
“让你去买的冰激凌呢?”吴婧用圆规扎了一下沈小小的背。
“刚刚又靠了我的桌子。”又用圆规扎了一下。
“你越躲我越扎。”圆规的针尖不停落在沈小小的背上。
“对……不……起……”趁着数学老师写板书的时间,沈小小把20元钱还给吴婧,因为没有去买冰激凌她不敢提前回来。
吴婧欺负她就是因为单纯的喜欢这样做,那家伙不反抗不吭声让人很火大,又或者因为自己天生就是个“狠角色”?
数学课后吴婧对沈小小的欺负并未停止,坐在后排的她不停将课桌前挪,沈小小被夹在狭小的空间不得动弹。午休的时候又藏起凳子让沈小小一顿好找,最后差点要站着上课。整个下午吴婧都在思考要怎样才像个“狠角色”。
放学的铃终于响了,而沈小小也被骗去教学楼地下一层的杂物间关了起来。
“求你们开开门让我出去……”沈小小求救的声音依旧很轻,轻的站在门外都甚听不到。
“她刚说话了吗?”吴婧问其他女生。
女生们一脸囧样,“好像说了吧?”她们耸肩摊手,“比虫叫的都小。”
吴婧用力砸门冲着里面喊道,“你敢不敢大声点?你不叫我放你出去我怎么放你出去?你就不能主动点?!!”总觉得她的这些话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求你……放我出去!”
终于杂物间里有了响动,吴婧抠抠耳朵,“我的妈呀,可算是听见一句正常话了。”她丢出钥匙摆摆手,“放她出来吧,真没意思。”
第二天早上,沈小小的凳子上突然贴满了小广告,治病、开锁、租房、寻狗、招聘公关、通下水管、非法买卖等等五花八门,而桌屉里也塞满了各类垃圾。
看着面目全非的桌椅,沈小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我们是不是做的有点过分了?”厕所里,一起做了坏事的女生问吴婧。
吴婧正在用一把小按摩梳子蓬松头发,“什么过分啊,我们这是在帮她。”
“帮她?”这可不像是在帮人啊。
“是啊,”吴婧点点头,“用暴力改掉她的坏毛病,也只有我这种‘狠角色’才有这种魄力,你们根本不行。”她仰起头,对着镜中的自己坏笑,“走了,去看看‘被改造人’哭成什么样了,顺便‘安慰安慰’。”
“你确定不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好才欺负她的?”
“我心情不好?”吴婧回头,“有吗?”
“有点,”女生点头,“不是说你被你爸罚了么。”
吴婧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用欺负人发泄情绪或单纯性欺负人不就是‘狠角色’一贯的做法。”
“我觉得你对‘狠角色’的理解有误差。”女生表示否认。
“黄蜂尾后针,最毒才是妇人心!”
女生无可奈何,“你还是少看电视为妙。”
“我不看电视怎么学会当个‘狠角色’,电视里才会教人怎么去欺负人,我觉得欺负别人的时候是最威风的时候。”吴婧谈到‘狠角色’时总会春风满面。
两人回到教室,沈小小哭着坐在地上正在用小刀一点点的清理凳子。
“怎么样‘狠角色’,现在感觉很威风吧?”女生靠在门上。
“总觉得……”吴婧双手叉腰有些泄气,“……不怎么兴奋,”她看向女生,“电视里的‘狠角色’在这个时候应该得意才对呀?”她又品了品感觉,“有点……没意思。”
“这说明你不适合当一个‘狠角色’,”女生用眼神怜悯她,“赶紧歇歇吧,讨厌她找老师调座位就行了,我估计你再欺负下去她铁定疯了。”
破例的一天沈小小没有再被吴婧欺负。
晚上回到家里沈小小不知道怎么跟母亲去说,她默默坐在餐桌前看着母亲收好了碗筷。
“怎么不说话?”母亲擦着桌子。
她想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我可不可以请假不去学校?”
“为什么?”母亲停下手里的动作。
“我……”沈小小低头,手在桌子底下抠弄桌布上的绒花。
“你又被欺负了?”母亲看着她。
“……没有。”她不敢看母亲。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母亲扔掉抹布。
沈小小瑟瑟抬头,目光不自主的游离左右。
“我怎么跟你说的?”母亲严厉地问,然后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沈小小,“我说没说过如果再被人欺负你不还手,回来我还要打你!说没说过?”
沈小小迅速低头,半晌慢慢吐出一句,“……我没有被欺负。”语音着重在“没有”上。
“那为什么不去学校?”
“身体……不舒服。”她说了一个能听得过去的理由。
“那好,”谁知道母亲快速走到玄关,穿鞋拎包,“现在就去医院,医生说不行咱就不去学校了。”
“不用去医院,”她突然慌张了于是马上改口,“只是稍微——不舒服。”
“稍微不舒服?”母亲放下包,“明天就会好是吗?”
沈小小点头,“嗯……会好。”声音很小。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吴婧被叫去了办公室,因为有人向老师反映她欺负沈小小的事情。老师批评了她并下达了2000字的检查。
吴婧拿着两张白纸愤恨的回到教室,“口吃痣呢?”她一进教室就发火了,把纸拍在桌上。
“没在,不知道去哪儿了。”看到七窍冒烟的吴婧,女生揣问,“怎么了?那么生气?”
“不就是塞了些垃圾,小人的居然跑去告状!”
“真的?”女生显然是没想到。
“那,”吴婧指着桌面,“赐了两张纸写检查还有假的?今天我饶不了她!”
放学后沈小小被吴婧堵在学校的角落。
“胆子变大了?长本事了?会告状了啊?”吴婧挑衅道,她抓着沈小小的领口,恶狠狠瞪着。
沈小小缩在墙角不停发抖。
“是不是没揍你,过的太舒服了?”吴婧扯着领子把沈小小拽近,由于用力过猛衬衣的扣子掉了两颗,衣领突然敞开露出了花色肩带,吴婧顺势去揪两边的肩带,“让你告状!脱光你!看以后还敢不敢偷鸡摸狗!”吴婧变得很粗鲁。
沈小小拼死护着肩带,就算倒在地上缩成一团被吴婧骑在身上也不放手,所以吴婧只是扯坏了她的衣领,要不是父亲打来电话吴婧根本不会愤愤离开。
第二天沈小小没有来学校。
第三天也没有来。
吴婧成了首要怀疑对象。
目击者称:头一天下午看见吴婧大肆欺辱沈小小。
“铃——铃——”沈小小家的电话响了。
母亲接起,“喂?”
“你好,是沈小小家吗?”
“你是?”
“我是小小的老师,小小已经两天没来学校了。”
两天……没去学校?
“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母亲这头沉默了。
“喂?喂?”
“噢……”母亲有些含糊其辞,“是……家里是有些事,急事,没来得及请假。”
“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下周能来上课吗?”
“可以,我下周送她去。”
简单的几句之后母亲挂了电话。
现在她很生气,昨天小小按时出门按时回家,今天也一样。
周一一大早,母亲押着女儿来到学校门口。
沈小小的脸色煞白,看起来病恹恹的,她在一根电线杆旁边停下,额头明显许多汗珠,呼吸也变得浅快。
“进去!”母亲严肃的命令。
沈小小扶向电线杆,她只觉得头晕,心跳一会儿有一会儿无似的,还有腹痛,恶心,想吐,只几秒钟的时间四肢又开始抽搐。
母亲强拉起她的胳膊,怒气十足的向校门拖拽,“别给我装病,病死都要上课!”
被母亲逼进校门的沈小小像只惊弓之鸟,心神不定,语无伦次,看见同学就拼命闪躲,嘴里不停念着一句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来回重复。
劳动课沈小小一个人藏在冬青丛里,手里紧紧握着小铲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吴婧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桶找到她,打着给冬青浇水的旗号,水全泼在了沈小小身上。
“呀怎么是你?”吴婧“惊奇”的问,她的心里压着很大一股火,沈小小逃学两天,凭什么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做的好事,有手有脚一个人丢了就是被绑架了?
很奇怪,半桶水泼上去后沈小小不再抖了,她缓缓抬起头,幽幽的看了吴婧一眼,接着便晕倒在地。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透进窗户的温暖阳光。
沈小小醒了,发现自己在医院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身体这会儿完全轻松了。
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短信,沈小小拿过手机翻看。
“想着这会儿你应该醒了,我煮了粥等会儿给你送去。”
沈小小抿嘴,微微笑了,是表姐的短信,再看看时间,原来已经下午了。
简单的碎发,穿着T恤和背带裙,晨晓提着饭盒走在去医院的路上。
一只白鸽由头顶飞过,它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很远了。
医院二楼尽头的病室,一个身着黑装的女孩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