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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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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节正是各种疾病蔓延的时节,万花谷中也总会派人去瘟疫最严重的地方行医救人。记得还没被师父撵出去万花谷的时候,他也曾对我提起过万花有这样的传统。我决定去找那个男人,起码李承恩不会猜到我会愿意隐居在那种地方罢。
不出所料,李承恩做事果然狠绝。一路上,大小县城门口皆贴着我的画像,城里城外遍布的守卫挨个查着人,让我难以混入其中。我虽然杀人无数,却也不愿肆意屠戮。无法入城的我,只能露宿野外。
一个月后——
终于来到了洛道,而此时,衣衫褴褛的我已形同乞丐。
背着长剑的我,慢慢地走在洛道破旧不堪的石道上。一旁时常有马车经过,扬起一阵尘埃。我用看不出颜色的衣袖擦了擦脸,继续向前走。一个用栅栏稀稀拉拉围起的村落隐约可见。荒凉,衰败的土地上,枯黄的草叶零星生长在土地上,随着阵阵带着腥味的风,轻轻摇曳。
腐烂的味道,弥漫在空中。
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与我撞了个满怀。我踉跄了几步还是一下跌坐在地上。男人意识到自己撞倒了我,他眯着醉眼,向我伸出手,似是要搀扶我。我望着男人迷离的眼睛,怔了。
“裴弈……你是裴弈吧?”我惊喜道。
男人愣了愣,口齿不清地问道。“你认识裴弈?”
“我是玄龄。你怎么又喝成这样?”我皱了皱眉,相遇的喜悦顿时退了大半。我拽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站起身。
“是啊,呵呵,”男人喝了一口酒,大着舌头说道,“你小子是来……投靠我的吧?亏你……还记得有过我这个师父,呵呵。”
还不是你把我赶出谷的?我本不想再回天策。罢了,不和醉鬼计较。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吞下了差点出口的话。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原本是他要搀扶我,到最后却变成了我扶着他。把力道完全压在我身上的裴弈,甚是沉重。
“就……在前面。”他用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枯树林。
半拖半拽将他弄进枯树林,我才发现,林间根本没有什么住处。罢了,还是等这家伙醒来再说罢。我把裴弈丢在了地上,无奈地坐在他身边。很快,以为躺在床上的他,翻了个身酣然入睡。
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以前在万花谷的时候,喝醉的男人也总是醉倒在哪就睡在哪。结果就是,身为弟子的我不得不将他搬回房内。
“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没有治伤心的药呢?”男人咂了咂嘴,喃喃道,“而人为什么又会伤心呢?”
男人发出了轻轻的鼻息声,动了动竟然又睡着了。
风从头顶的树枝间隙穿过,不时有零星的枯叶从上方落下。我靠着树干,仰望着被树枝分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黄昏的天宇,犹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如同一个月前沾染在手上难以洗去的红。我举起沾满污垢的手掌,如今已经看不出那时的颜色。
“你还是逃了吧。”裴弈的声音在背后幽幽道。
“逃?”我讷讷的重复道。
“呵呵,你既然痛恨天策曾杀你家人,那又为何仍贼作父,替那群贼子杀人?”裴弈冷然道,眼里的酒意消退了不少,“事到如今,才想到要逃跑了?”
平日一向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竟然吐出了极为犀利的词句。
我不想听!
“闭嘴!”我怒吼道,反手抽出短剑便架在男人的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利刃在他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一条血痕。意识到自己失态,我慌忙收起了短剑。
“对不起。”
裴弈望着我,眼里充斥的却是我最讨厌的,怜悯的神色。“你变了,玄龄。”
我变了?裴弈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了我漠然的面孔,那张让我厌恶了很多年的面孔,依旧清秀形同女子。
“……你知道,断送在我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我垂下了眼睛不想再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那天回天策……我杀了好些同门,可是我却下不了狠手,杀掉李承恩。”
“呵呵,妇人之仁,”裴弈轻轻捻去脖子上创口流出的血,缓缓道,“这么一闹,你也与天策永久为敌了,此番你来寻我,也是为了在这躲避一下天策府的追捕罢。前几日去洛阳,门口还张贴着你的画像。”
“恩。”我点了点头。
“随我来罢,只要你不嫌弃简陋就好。”裴弈摸着身后的树干,缓缓起身走向树林深处。
……
…………
李渡城。
破败侧城墙歪斜着耸在红黑色的土地之上。浓烈的腥臭随着风一阵阵飘来,令人作呕。早已死去的城市散发着的腐烂的气息。
走入城中,不远处的枯草丛中,黑影闪烁。那是很久以前一场瘟疫后,遗留下来的产物——尸人。一旁只剩下断瓦残垣的村子是唯一尚且住着活人的。不过,村民们因为身染尸毒,也大多外表变得与村外的尸人无异。
“晚上绝对不可以出村子。”男人边说着,便推开屋门。一看便知道已年久失修的屋子四壁透风,破旧之处只草草的用枯枝填塞。
没想到往昔过惯了在万花谷闲适生活的男人,竟然愿意居于此处。
“很吃惊么?”裴弈见我一脸疑惑,淡淡地笑了。他抬起手,指向角落。
“因为,我要让他还魂。”
!?我抬起头,顺着他只指向的方向看去,门板上正躺着一个紧闭双目,面色惨白的男子。精致胜似女子的容颜却与我有几分相似。
“尸毒有两种。一类如你所见,身体慢慢腐坏,最后变成祸害人间的妖物,”裴弈解释道,“而另一种,则是这尸人村中的村民。他们染上尸毒的身体其实皆已死去,但魂魄却被束缚在肉身中,并未离去。”
裴弈顿了顿,径自走到男子身边坐下,眼底竟流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温柔。“我亦在他身上中下了尸毒,若能把他的身体变成与那些村民一样,成为锁魄的容器,”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向醉眼朦胧的眼里,骤然变得神采奕奕,“那我就可寻南蛮异士替他招魂。”
“可是……逆天招魂会折杀活人阳寿。”想起曾经读过的书上有如此记载。
裴弈轻笑了一声。“我已是半个死人了,又何必在乎少活那么几年?”
“……我不懂。”我不解地摇了摇头。门板上的男子依旧没有任何生气——自古,男子与男子也不过是有形同手足的兄弟之情,可为何裴弈愿意为这个人自折阳寿?儿女情长,我虽几乎一窍不通,大抵还是有所耳闻,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迷恋,就如我喜欢利刃切割□□的快感一般。
“呵呵,我爹娘被众人凌迟的时候,他是第一个下手的,”裴弈缓缓道,似在说给我听,却又似自言自语,“我对他恨之入骨,却……又下不了手。”
他抬起头,对我惨然一笑。“很奇怪么?我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还一心想令他还阳。也许这就是我越不过的魔障罢。”
“可是,他是男子。”
裴弈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幽幽道:“那又如何?他死的时候,我只觉得肝胆皆裂一般疼痛,想了这么久,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情’。”
“总有一天……”裴弈抬起头露出了黯淡笑容,“玄龄,倘若遇上令你留意的人,答应我……无论男女,至少,千万别让他伤心。”
这番几乎在我看来毫无意义的谈话结束之时,我并未意识到,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会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