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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清习就好像是昨天。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那犹如戏剧般的那一天 ——
黑嵬嵬的建筑在月下,只依稀可以看到轮廓。但对我来说,白日巡查,这里早已经走过不下百回。而如今,我却要翻墙而入去杀一个人。
玄龄,这次还是拜托你了。辅国大将军李承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紧握手中的长戟,我驭起轻功在屋檐之上快速行走。
白日里,天策们穿梭在城镇之间巡视,捉拿盗贼流寇。天策营并非仅仅起这样的作用。在这隶属皇家管理的后备军队中,自然也培养着一群影卫一般的存在。黑夜里,穿梭在屋檐之上,诛杀乱臣贼子,十恶不赦之人,这是部分天策需要担当的要职。当然,很少有人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除了天策营中当家的几位。
而我,正是那影子一般的杀手中的一员。
杀人,只需知道何时何地何人。至于真正的是非,不是我需要了解的。知道太多只会给自己招来危险。既然我只是一枚棋子,那身在棋局中,若想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做好该做的就足够了。
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斜斜地在深色的建筑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霜。我纵身跳入天井之中,转而隐匿在建筑的阴影之中。一名掌灯的女子缓缓地路过,背后跟着的正是白日委托我执行任务的辅国大将军。他的身后还有一位中年僧人。
他们二人在侍女的引导下,进了我对面的屋子。透过窗纸,灯光下,可见两人的影子缓缓地入座。潜伏在阴影之中,我也偷偷地挪至屋子的另一侧,顺手戳破了窗纸。
两人坐定。李承恩对侍立一侧的侍女做了个手势,女子会意地转身出门。门轴转动,发出喑哑的声音。按照原定的计划,将军要我在他说“好”字的时候,就行刺他面前的僧人。我握了握手中的长戟,凝神向戳破窗纸而形成小洞内看去。
僧人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对将军行礼道:“辅国将军特意请贫僧来贵府商谈,不知道要谈些什么。”
李承恩笑道:“大师是大智慧之人,想必也猜得出在下想要谈什么罢。”
僧人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拱手道:“将军若是要借我少林僧兵为私而用,那贫僧自然答应不得。”
李承恩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大师误会了,我身为辅国将军,当然借兵也是为这个国家而用,国家有难,你们少林岂会坐视?”
僧人摇头叹息:“将军此言差矣,出家人杀生为救生,斩业非斩人。此番要用我少林弟子去镇压那起义的百姓,不要说贫僧,就算玄正首座也不会答应。”
李承恩没有沉下脸,相反笑的却更为灿烂。“这么说,大师是坚持不借兵咯?”
“恕难从命,阿弥陀佛。”僧人双手合十垂目道。
“也罢,出家人自然心软。呵呵,好……”李承恩走到打开的窗前,似是要看窗外的月色,其实只是对身在暗处的我发出暗号罢了。
我暗使内力,将长戟掷入室内。僧人本能地滚到地上,避开了。仿佛早预料到会变成这样。僧人的脸上没有惊讶,却充满了悲悯之色。
“将军果然是急性子。”
李承恩不回答,只是靠着墙双手抱在胸前。我跃入室内,抽出腰刀便向僧人砍去。本以为对方会再次躲闪,利刃砍下去的钝涩感让我睁圆了眼睛。那是只有切割肉身时才会有的触感。
被从肩膀劈开的僧人面色不变,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首座派我这个不懂武功的僧人来,想杀我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鲜血在他脚下大滴大滴的落下,我没有松手,继续往下砍去,顿时生生裂成两半的肉身横卧在我的脚下。僧人尚未断气,嘴唇却还在颤动着,声音越来越微弱。“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种其花,必得其果。将军好自为之……”
我切断了他的喉管。终于,僧人睁着眼睛不动了。
“做的很好,玄龄,”李承恩笑着走到我跟前,在我耳侧轻轻道,“只是,你的任务也到此为止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冰凉的东西直直地刺入我的胸口,随后,他便转身走向门外。
“刀伤淬着毒,很快就会毒发。不乱动的话,你还能多活半个时辰,”他邪邪地冲我笑道,“放心,我会让皇上封你个忠义之类的谥号的。”
你!我张口想要怒吼,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胸口的冷意扩散的很快,毒性已经在逐步渗透体内。
早听说天策中,像我这样被赐死的人不计其数。有的功高盖主,而有的则斩人无数,也知晓了太多的秘密,抑或只被当成抵罪羊羔……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躺在地上,用有点模糊的视线着头顶的天花板。那一道道落满灰尘的横梁,渐渐地晕开。有个身影从一侧走到了我身边。而我已无力看清楚来者何人。与其这么被慢慢毒死,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吧。我闭上眼睛,等着他下手。
“啊……”他轻轻地发出了惊叹,随后喃喃地说着什么,而我却无法听清楚。
身体腾空了。不知道飞行了多久,我终于落下。与我想象的冰冷地面不同,垫在身下的,是柔软的布料。
而我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胸口被重创的伤口隐隐抽疼着。明明李承恩说过,半个时辰之内我必死无疑,为何麻木的伤口我还能感受到疼痛?
“施主应该醒了罢,”男子的声音在我头顶飘过,语气里却无半点喜色,“你身上的毒我解了,但是暂时双目还不能视物。”
“多谢,”我怔了怔,有些僵硬地说道,“只是……”
“这里是少林寺,”看出了我的心思,男子道,“你杀的僧人是我师父。昨日,他老人家让我蹲在屋顶,眼睁睁地让我看着他被你剁成两半,不许我出手。”
“那为何救我?”
“借刀杀人,你不过是棋子。又有何过错?”男子语气淡淡的,却尽是凄凉,“死者不能复生,杀你又能如何?倒还不如救下你,也算从辅国将军手里拾回一条人命。”
一时,我听得一头雾水。“那你不恨我?”
他不回答,半晌才开口。“说不恨是假,但出家人,若是杀身成仁,也算是无遗憾了。”
我杀了他师父,他却不杀我复仇?我在心中暗暗惊诧。
“和尚,死在我手里的人命不计其数,”我道,“若不现在报仇,只怕日后便没机会了哦?”
年轻僧人发出了轻轻地低笑。“若真要杀你,昨夜就可以令你横尸,何必又等到今日。施主可知,死只不过是一瞬的事,唯有活着却才能让人,痛、不、欲、生。”
最后四个字被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可是,辅国将军若知道我在这里,你救下我也是给少林惹祸哦?”我撇了撇嘴,笑道,“到时候痛不欲生的,恐怕就不只是我了罢?”
和尚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师傅遇害将军府的事情,早已经告知首座了。我少林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
至于你,反正天策府也不可能再容得下你,就算逃入少林,李将军也不会觉得有甚么意外。”
好个心思缜密的和尚。我暗道。
布料从水中捞起拧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随后冰凉潮湿的触感落在了我的脸上。动作并不粗暴,但也不似女子般细致。简单的擦拭了一下我的脸。和尚揭开了覆住我上身的被子,慢慢地擦拭着被刀扎入的伤口。明明可以感觉到胸口的肿胀,但布料擦拭的同时我却没有任何疼痛,那里的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已经开始溃烂了罢。
“还有一事要请教,”和尚的声音在头顶飘过,不紧不慢,“贫僧当如何称呼施主?”
“名玄龄,无姓。”我简短地答道。
“贫僧法号清习,玄龄施主直呼我清习即可。首座有交代,施主在此修养其间,起居均由贫僧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