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虫语》悠雨见蓝

3、第二夜

　　第二夜修罗场

　　清爽而晴朗的早上，在弥漫着消毒水和人体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中醒来，环视了下四周，男孩无奈的喘了口气。

　　“小玖？”一个稍显苍老的女人声音在他耳边轻唤，“小玖！！小玖啊！！！！”

　　“妈，别哭了，会吵到别人……”

　　经过医生和护士的一系列检查之后，周围终于又安静了下来，母亲像是去买中午饭去了。钟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了看身边有人陪着的病友，温馨的气氛让他有些难过。

　　突然，门被踢开了，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站在他床前，怒视着他。钟玖的眼神并未与他相交，无望地看着前方。

　　“混账东西！”那男人揪起他的衣襟，把他从床上拖了起来，一个响亮的耳光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我怎么养了你这个窝囊废！”

　　“老钟！！住手！！”母亲从门口冲了进来，挡在钟玖的面前，“医生说他还很虚弱！你这样他再出什么问题……我决不会原谅你！”

　　看着挡在面前的母亲，那男人收起举起的手掌，转过身朝门外走去：“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说完病房的门被重重的摔上……

　　“妈……”

　　看着终于平静下来坐在一旁的母亲，他拽了拽她的衣角。“你别怪他，你爸昨晚上一宿没睡，一直都坐在外面等着你醒过来，天一亮才去上班……”母亲手中的饭盒已经撒出许多小米粥，塑料袋里狼藉不堪。

　　“嗯。”钟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很快的又侧过脸去，不再说话。

　　“既然知道考不上，报那么高志愿干什么！！”夏夜里，父亲的吼叫让饭桌旁的母子二人吓了一哆嗦。

　　对于钟玖来说，每天都生活在这种突然袭来的惊恐中，早就应该习以为常了。

　　作为一个出生在军人家庭的男孩子，钟玖并不具备挺拔的身材和干净利落的做派。从小时候起，钟玖的身高都是坐在教师最前排的那一个。而比起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他更是显得不大合群。

　　那一年高考，钟玖在自己的志愿里出乎意料的填上了军校的名字。可能是为了完成父亲一直以来的夙愿，也可能只是为了安慰母亲的日夜操劳。但成绩下来的时候，全家人还是很失望。

　　“小玖，要不要让你爸爸联系一下那边？”

　　“不用，妈。没考上就是没考上，算了……”

　　“可是，你的第二志愿是艺校……希望大吗？”

　　“看吧……”看着桌上的成绩单，钟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小玖！”窗户边，一个阳光男孩帅气的脸正在冲他笑，他打开窗户，朝屋里探头，“你爸不在吧？”

　　“不在……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该去军校报到了吗？”

　　“去什么去啊！还不是我家那个死老头给我改的志愿。我才不想去！”说着他翻身跳进屋里来，“走啊！出去玩去！难得放个假，还没作业，不玩一下太浪费了！”说着他拉起钟玖的手，就要往窗户外面跳。

　　“不了，我怕……”

　　“我也怕！不过没事儿，一会儿我打电话跟你妈说，今晚你在我家住。”

　　“算了……”

　　“走吧！别别别扭扭的了！再不走你爸听见了，我也得挨训！”

　　“好吧……”

　　经过游戏厅，录像厅还有冷饮店的一番快活之后，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宗南，你不去军校，你爸不骂你？”

　　身旁的男孩一个翻身站到窄窄地桥栏上：“我靠！天天骂！我都快烦死了！说什么老鲍家怎么除了我这个混蛋玩意儿……”他悠闲地在上面走着，如履平地，“不过，还是没有你爸吓人，所以我给根本就不听。”

　　“唉……不过军校多好，你干吗不去……”

　　“太无聊了吧！每天在里面都干些什么你知道吗？我听人家说，出都出不来，我是死也不会去的……”说着他停了下来，看着钟玖，“你呢？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我当初报军校就是想呆在里面，至少不用看到我爸……”

　　“你倒挺实诚，他们那些大人啊，根本就不考虑咱们这一代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桥上，宗南悠闲地走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钟玖瞥了他一眼，身旁的男孩已经长得高高大大，如果穿上军装，再加上那一脸端正的五官，肯定帅死了。
　　想着想着，他竟然自顾自地脸红了起来。

　　“小玖？你怎么了？脸红什么？”鲍宗南蹲在桥栏杆上，看着一旁满脸通红的钟玖，一脸不解。

　　“没、没什么。”正当他悠游在自己脑海中的幻想时，宗南的身后突然隐约伸出一只手，抓住他向后拖，“宗南！”

　　那一瞬间，钟玖从未有过那么迅速的动作，他冲了过去，抓住宗南的胳膊。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宗南悬浮在半空，而钟玖使劲撑着桥栏边，以保持自己不被拽下去。

　　“你……怎么这么重……”

　　“嘿嘿，不好意思……最近吃的有点多……”看了看脚下奔腾的河水，现在正值丰水期，如果掉下去的话，应该没什么大事，“钟玖，你放手，我掉下去也没事，我水性好。”

　　“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摔在石头上……摔死了，也就算了，要是没摔死……我还得养你一辈子……”伴随着手上传来的重量，他感觉到手心已经渗出汗来。

　　“靠！就那么不想见到我啊？”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跟我吵嘴……你快使点劲啊！赶紧上来！”

　　“妈的！我也想啊！可是我脚上好像有人在拽着我！使不上力……”

　　那一刻，钟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吃力，原来他是在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他睁开眼望去，在宗南身后，一张模糊的脸冲他笑了，笑得邪恶……

　　长时间的僵持下，汗滴已经开始变得湿滑。而时至深夜，桥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经过，连一辆车都没有……

　　“啊！！！”终于，因为体力不支，二人落入漆黑的河水中……

　　“这样，也好……要是这样，也好……”

　　那个夏天，整个教室里就像是一个膨大的战场，几乎每一次小测验都成为激烈的交战。原先还是和乐融融的同学，都像变了个人一样，把笔尖当成是武器。眼神里透露出无尽的敌意。

　　“哎，钟玖，你这次小考考了全班第九名啊！和你名字可真相衬，哈哈哈哈！”旁边同学的讥笑声突然得到了回应，变成哄堂大笑。

　　“小玖，别理他们，你考第九也是应该的，你看他，一脸拽得很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考到十几名开外。”同桌的宗南凑到钟玖耳边安慰他。

　　“嗯，谢谢……”

　　终于熬到放学的时候，学校的老师们也像是卯足了劲的将领，非要把手下的兵卒训练得百战百胜一样。本该已经是回家吃饭的时间，却拖到天上的星星已经清晰可见。

　　“真是不懂这帮人，又不是去打仗，搞得那么紧张干什么！”

　　“嗯……高考嘛，紧张一点。”钟玖回应着身旁的宗南。

　　“那也不用这样吧？子弟校而已，能保送的就那么几个，剩下的人愿意怎样都无所谓吧？”

　　“可是大家也想考个好成绩不是吗？”

　　“你呢？小玖？你想去哪儿？”

　　“我……我还没想好。”钟玖一边走，一边低下了头。对于未来的打算，他似乎并没有仔细想过，更多的是活在父亲的训斥声中。

　　“我呀，以后要去个自由一点的地方，绝对不会去军校的！对了，电影学院不错！美女那么多！光是看看也舒服不少！哪像咱们班那些人，那些是女人嘛！是怪兽吧？！”

　　“哈哈哈，别这么说，人各有志吧……”

　　“嗯，不错，终于笑了！好了，赶紧回家！不然在我家都能听到你爸嚷嚷，赶紧走！”说着宗南加快了脚步。

　　望着前面那个无忧无虑的男孩，钟玖的眼里充满了莫名的光芒……

　　“这就是朋友吧？”

　　“你看你！才考了全班第九！你看看你朋友宗南！人家平时玩玩闹闹考个全班第一！”父亲的训斥又开始了，钟玖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听着，旁边的母亲也只是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你就不能学学人家？老跟人家在一起，你难道不知道一点廉耻吗？”

　　看着父亲摔在地上的卷子，他心里有些难过。从小到大，都是和宗南玩在一起。他不是个合群的人，可是却有人愿意和他玩，他已经很知足了。现在的他已经在努力的追赶着宗南的脚步，原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小玖！”病房门外探出一个脑袋，脸上洋溢着笑容，“我来看你咯！”

　　身上同样穿着病号的衣服，可是宗南和钟玖一看就知道是两个世界的人。

　　“阿姨好。”

　　“宗南来了啊，小玖你陪他聊聊，我出去一下。”说完，母亲站起身，笑着将那个阳光大男孩迎到床前坐了下来，走了出去。

　　“你没事了吧？昨晚我一直都担心你。”宗南把手里的话插进钟玖床头的塑料瓶里，“真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就被你毁了。哈哈！”

　　说话的人虽是无心，可听得人心里并没有那么好过，他只是勉强地笑了笑，看了看那五颜六色的花。

　　那大概又是某个爱慕他爸的女人送来的吧，鲜艳欲滴，就像是电视里衣着艳丽的女人那样。

　　“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跟你说了我水性好，你还不信！”说着宗南比划了两下子，左手却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哎哟……”

　　“怎么了？我看看！”钟玖坐起身，抓过他的胳膊掀起袖子，“怎么肿的这么厉害？”

　　“嘿嘿嘿，没事……好像是掉到水底的时候，撞到的……”

　　“对不起……我……”

　　“说什么呢！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去见阎王了！”说着宗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皮笑脸的。

　　“嗯……谢谢。”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我今天收到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了！”

　　“是吗……恭喜你……”

　　“幸好老头改志愿没把我第二志愿改掉，不然老子一辈子都不原谅他！哎，对了，你什么时候查得成绩？听说很多人今天都受到信儿了，你再去看看……”宗南在一旁自顾自地说着，一脸兴奋，却全然不知身旁的人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沉入远方的群山之中不见了踪影，天上的云彩红彤彤一片，照得那忧郁男孩的脸面色红润……

　　人生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在两个人之间除了激烈的竞争，也许还会有别的什么存在，只是有些人不善于表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