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暂）》默墨

1、第1章

　　缘起

　　一

　　梦里花落知多少

　　记得当年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一九八六年九月一日，天高云淡，万里无云，红旗小学迎来了新的学年。一（2）班的教室里，一帮小猴子们正在闹翻天，虽然大家在今天以前都不认识，但一点儿也不妨碍这会子你逗弄我、我逗弄你的热闹劲儿，屋顶几乎都要给掀翻了。

　　教室角落第一排的位子上，两个女娃却挺安静。“你叫什么名字？”问话的那个梳着小辫儿，穿了一身崭新的红衣，脚上一双小红皮鞋，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的同桌。这女孩子真是美！秦璐本来正好奇地打量周围，看到她的同桌，忍不住在心里惊叹着。是啊，才六岁，却生了一张俏生生的白净小脸儿，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再加上个小尖下巴，可不就是小时候的范冰冰？不，比范美人小时候的样子只怕还更好看呢！配上这一身打扮，自己的新同桌就是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瓷娃娃。再看看自己，童花头，普普通通的样子，普普通通的小褂子、小裤子，脚上一双布鞋，人和人的差距原来这么大呀！小小的心里也有了好奇、羡慕、喜欢和失落。

　　“喂，我问你呢！”愣神的功夫，瓷娃娃又说话了，这还不止，她猛地在秦璐的手背上掐了一把。“哎哟！”秦璐吃痛忙缩回手，也收回探究思索的目光，只顾瞧着手上那一点青紫。“我。。。我叫秦璐。”揉着被她掐疼的手，却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莫艳，以后咱俩就是好朋友了！”莫艳大大方方的报上自己的芳名，朝她粲然一笑。“有这么做好朋友的吗？”秦璐心里嘀咕，手真疼啊，可是心里，对这个同桌却并不排斥。

　　他们这一班，不，他们这一代的孩子，是最老的八零后。不过那个时候，可没有人把“八零后"当作一个标签。他们出生的年代，是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执行得最严格的时期，顺理成章的，他们这些城里的孩子除了少数有兄姐之外，大多数是独生子女，姓名都流行取单名。家庭条件来说，由于大多数家庭只有一个子女，他们所享受的物质条件及关注程度是史上最高的，等到他们成了学龄儿童，“小公主”、“小太阳”这些词儿也应运而生。

　　不管怎么说，莫艳和秦璐这两个小女娃儿，很快就建立了友谊，虽然这友谊的诞生有着不怎么友好的开端。

　　秦璐回家被妈妈好一番盘问，就因为手上那道印记。虽然她对妈妈说是蚊子咬的，但是那么明显的掐痕怎么瞒得过妈妈的眼睛呢，最终她还是惴惴不安的供出了莫艳。“你怎么不知道还手呀？无缘无故的被人家掐成这个样子！她掐你你可以告诉老师啊！”秦妈妈生怕乖女儿在陌生的环境受欺负。可是小孩子就是这样，这个时候自己老早就不在意了，反而很奇怪妈妈的小题大作。当然了，爸爸妈妈一向是这么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嘛！

　　家乡林城是一座平原小城，有“水乡园林”之称，其实城区就是个小县城。这个小县城在两年后撤县建市，若干年后的父母官，甚至提出，林城要“迈向大城市”。当然，那些是后话了。当时的林城小小的，红旗小学就在最繁华的那条小街上，是县里最好的小学了。那条街上同时还有县委、县政府、税务局等公家单位。最好的学校也还是小小的，一排平房教室，隔了一个操场，有一幢三层高的教学楼，就没了。莫艳和秦璐就在这里，度过了她们最宝贵的童年时光。

　　莫艳长得漂亮可爱，父母都是公务员，那个年代其实每个家庭经济条件都差不多，但他们对唯一的女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对这个明珠似的女儿，莫妈妈是有求必应，自小就想着法儿的打扮她，女孩子嘛，花儿一般，就是要“艳”啊！班上的女孩子们，每一个都愿意和莫艳玩儿。老师来选舞蹈苗子，第一个就选了她。

　　先别管成绩怎样，莫艳在班里就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若说“小公主”给人的印象就是豌豆上的公主，娇娇弱弱，文文静静，那可就不符合莫艳的性子了。莫艳的样子长得像范冰冰，性格也有几分像如今的范冰冰，有点“爷们”，心里有主意，所以班上的男孩子们，那个时代没那么早熟，却也都愿意和莫艳套近乎，不像别的女生，太漂亮太娇气反而老挨男生的整。

　　秦璐的爸爸在银行工作，妈妈是医生，也都是白领了。不过也许是秦爸爸和秦妈妈都有点书卷气，对女儿的打扮没有那么的在意，吃饱穿暖不生病即可，在礼仪教养和学业上，却是比较严格。秦璐自小接受父母疼爱却不娇惯的教育，倒是真的文文静静，稍显懦弱，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中性。

　　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总是溜得飞快。女孩子们喜欢说说别人的坏话，今天和这个要好，明天和那个要好，搞搞自己的小团体，但是所有的女生都愿意围着莫艳转，以和莫艳是朋友为荣。一来莫艳漂亮张扬，做朋友有面子；二来莫艳有主意有原则，女孩子和她在一起总是能玩得挺痛快，没那么多小家子气。而莫艳一直喜欢和她的第一个小同桌秦璐呆在一起，就像初次见面她下的定论那样：“以后咱俩就是好朋友了！”不容反驳，不容拒绝。

　　千差万别的两个女生，外表和内心都有极大反差的两个女娃，从六岁相识到长成为少女，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时下流行称为“闺蜜”。

　　一晃三年级啦，莫艳和秦璐各自同桌换了又换，俩人每天还是形影不离。反正县城不大，俩人住的都是单位家属院，隔的不远，每天上学的时候要结伴，放了学也手拉手儿一同回家。下了课就在操场上扔沙包、跳橡皮筋，换着看小人书。有时候放学莫艳家没人或秦璐父母没下班，就到对方家里一起做作业，说说体己话儿。秦璐就是喜欢和莫艳在一起，周末的时候她们一起在家属院里跳橡皮筋、跳房子。跳烦了就到处野，玩捉迷藏，满世界转悠找桑叶，好喂养家里那些蚕宝宝，顺便嘟噜些香甜可口的桑葚儿。莫艳也喜欢和秦璐在一起，虽然那些女孩子们都像她的小跟班，可她就是喜欢和斯斯文文的秦璐一起玩儿。小孩子的友谊无非是这些吧。

　　这一年莫艳的家里却生出了些变化。

　　先是莫妈妈大病一场。虽然大人们竭力不让小孩子过问这些，但莫妈妈一住院就是四个月，再加上爸爸每天忧虑的神色，让莫艳也很不开心。只有秦璐知道这些 ，送了她好多自己攒下的贴画儿，全是自己最喜欢的翁美玲，可这也没能让莫艳高兴起来。还好四个月后莫妈妈安然无恙地出院了，莫艳看着妈妈，仿佛失而复得似的，小心眼儿里有块石头落了地。秦璐看着好朋友一天天开心起来，自己也开心起来。

　　五月的一天傍晚，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秦璐家大院里，一片小竹林掩映下，一个小圆石桌，几个小圆石凳，两个小身子趴在这儿做作业，这里是她们的老根据地了。可是这天莫艳却不怎么开心，嘴里含着铅笔，眼睛怔怔地望着天边灿烂的晚霞。“你怎么了？”秦璐合上数学练习本，才发现莫艳跟个石人儿似的，出了半天神了。莫艳收回游离的眼神，带点儿失落，低声说：“我妈说，要给我生个弟弟了。”“什么？”秦璐一时半晌搞不清楚状况，过了会儿才说：“生个弟弟好啊，那你就有伴儿了，你能有亲弟弟了呀！”“好什么呀，我都快九岁了，我妈再给我生个那么小的弟弟，我又不能跟他一起玩儿。而且，我怕以后又了弟弟，我爸爸妈妈就不喜欢我了。。。”从来没有见过公主这样委屈，声音越来越低。秦璐有点慌了，毕竟也是孩子，只好一叠声的安慰她：“怎么会呢？昨天方老师还说呢，她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你看连方老师都这么说，你爸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呀？你爸妈平时对你多好，连我都嫉妒呢！不会不喜欢你的！”这倒不是唬人的。莫艳人漂亮，而且聪明，领悟力强，所以虽然功课上不是太用功，但也能轻轻松松的当上尖子生，自然很受班主任方老师的宠爱。莫艳只是若有所思，淡淡对秦璐一笑：“行了写作业吧！”

　　父母的决定显然不会因莫艳的意愿而改变，妈妈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有一天，家里就多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婴儿。真的有了一个弟弟！莫艳看着这个奶娃娃，又是新奇，又是喜欢。但是全家的喜气洋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生活的困窘所冲散了。

　　莫艳的父母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双双被开除了公职，也就是说，没了饭碗，单位分的房子也被收回了。在那个时候，丢了饭碗是一件挺严重的事情。家里两个娃娃嗷嗷待哺，一家老小总要活命，莫艳的父母就在一条小街上，摆了个卖服装的档口，成了个体户。莫艳一家搬进了一间矮□□仄的出租屋，连着保姆五口人，都挤在不足三十个平米的空间里。莫艳的父母从此起早贪黑，忙起了档口的生意，虽不至于让莫艳缺衣少食，对她却再也不似以前呵护的那般精细了。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四邻不再是父母以前的同事——那些相熟的叔叔阿姨，有做小买卖的、蹬三轮的、帮人搬货的、开茶馆儿的。。。可谓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课余时间除了做作业以外，莫艳还要帮着父母保姆照顾弟弟、清点、搬运档口的存货。

　　县城就这么点大，班里很多同学都知道了莫艳家里的变故，有那善妒的女同学，看莫艳没有以前那么光鲜，已经对她开始冷言冷语。谁说孩子的世界就是一片纯净？小小一个班级就已经存在势利、较量、倾轧。

　　莫艳一天天少言起来，秦璐每日照样陪在她左右，送给她自己最喜欢的香味橡皮、满满一大本贴满贴画的歌词本儿，却再也换不回她的欢笑。她在想什么呢？这个女孩儿？

　　莫艳到秦璐家里吃过几次饭，因为秦璐的盛情邀请，也因为父母实在忙的脚不沾地。莫艳突然羡慕起秦璐的家庭来。以前，莫艳觉得秦璐家和自己家都差不多，而秦璐的父母对秦璐还稍嫌冷淡了点，女孩子喜欢的花衣服呀蝴蝶结呀，一律都没有，哪像自己被父母夜明珠似的疼爱。可是，转瞬间怎么一切都变了呢？自打妈妈怀上弟弟，就不断有亲戚街坊在她面前逗她：“你爸爸妈妈以后可不得喜欢你了呀！艳儿你可掉价了呀！不管多漂亮，终究还是男孩子金贵呢！”。。。爸爸妈妈虽然安慰她，不会的，爸爸妈妈对她和对弟弟都是一样的喜欢。可是就是哪里不对劲，就是一切都变了样。

　　秦爸爸秦妈妈都是温和有礼，话却不多的人。每次去，秦妈妈都温柔的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秦璐一直是自己吃着自己的，不声不响，因为妈妈教育她，食不言寝不语。莫艳端着饭碗，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多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在自己家里，很难得有一家人同时上桌吃饭的时候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保姆带着莫艳和弟弟一起吃，平平淡淡，没滋没味。每次秦璐送给莫艳自己最喜欢的那些宝贝，明知道那些是秦璐最宝贵的心肝宝贝，莫艳却莫名的有点不高兴，仿佛自己现在要仰视着她。但是莫艳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