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桔]无名氏》止羽

2、番外［焚花之城］

　　“过了此地，就是悲伤的城市。”
　　——太宰治《小丑之花》

　　1
　　其实在他们真正相遇的那一刻，悲剧或许就已经发生了。

　　2
　　那个男人像面对一件肮脏的垃圾一样显露出怒目圆睁的厌恶的神情，大声地吼道：“滚出去，婊子！”
　　她平静地看着中这个像发狂的怪物一样的男人抡起躺在地板上的破酒瓶子向自己砸来，一面遭受着皮肉之苦一面随便收拾一下衣物利落地走出了这个破旧脏乱的屋子。

　　在北海道生活，最要习惯的就是这里凉爽的天气。即使是太阳出来，也不会感到丝毫的炎热，最多只是温暖。
　　现在是春季，正是细雨绵绵播种种子的季节。
　　小吃店里有一个头发凌乱、衣着不整的糟糠女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算不上好吃的荞麦面。店外正在下着细丝般的小雨，店内只有她这一个客人，在这个早晨显得怪冷清的。
　　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好好吃一餐了吧。
　　那个男人硬拉着自己来到这儿，强迫她和他在一起生活。并且本来就很不富裕了，到最后经商失败就天天在外面喝酒陪女人，又自顾自地嫌弃她是个累赘，照理会把她赶了出来，而她也不想靠一个愚蠢的男人继续这样糟蹋着地活下去，所以就离开了，再也不想见到那个男人，也没有抱有丝毫的留恋之情。
　　怎么可能会留恋？
　　那个男人自己一厢情愿地把她带到这里，又像扔垃圾一样地把她丢弃，谁会留恋那种连畜生都算不上的东西？
　　呵。
　　她堕落了呢。
　　身体的纯洁被玷污了，那心灵上的纯洁又如何。
　　吃完面后，她站起身向店老板付了钱，就离开了这家店。在街道上恍惚地走着，不着怎么突然　　想起了那多年不见的哥哥。
　　鼻子不由得开始发酸。

　　忘了说了。
　　她叫斓，斑斓的斓。

　　3
　　他从旭川机场出来时，已经是午夜三点多了，说不出的疲惫累积在身上，但还是坚持走到地铁，坐新干线到旭川市内，到达预定的酒店房间里才让自己的身体倒下，好好睡上一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的事情了。
　　他也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到酒店里的咖啡厅点了一杯黑拿铁。
　　看着在对面空荡的座位，他忽然双眸恍散，以为她坐在对面唤着自己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想念她到这种程度。他想尽力地摆脱幻觉，但他却听到那个清澈的声音含着无限的悲伤说着：
　　“戮，那是最后一次。”
　　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天空呈现阴霾，灰云聚集在高空中，不久之后便再一次下起雨来。
　　她从那个男人家里出来，在公交车站旁的靠椅上已经睡了好几天了，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只是一直处在几近昏睡的状态。她觉得她就一直这样死去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双亲已经去世数多年了，哥哥也几乎是淡忘了。
　　她又一次想睡过去时，猛然看到一位男子正朝她走来，那陌生又熟悉的冷漠的脸庞上隐藏着几分急躁，她听见他那低沉的声音对她说：“斓，怎么回事？”
　　她在一瞬间清醒过来，调整好双眼的焦距看清了眼前，她惊异而迟疑地说道：“哥……哥。”
　　她霎那间觉得自己还有救，不至于死亡。

　　4
　　她茫然地看向被大雾缭绕着的蜿蜒迂回的道路，四周寂静无声，恍似隐没了无尽的黑暗。她听见远处传来宛如清水一般澄澈的话语，像是在祈祷着孤独的离去：
　　“最终，都只是‘再见’而已……”
　　她疑惑。
　　——谁？
　　——谁在那里？
　　然而回答她的当然只有沉默。
　　周围的云雾不知何时悄然散去，天空中顿时凝聚灰云，下起了细碎的雨。雨水滴答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唱着挽歌，悲伤着传达某种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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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也正在下着细碎的雨。
　　她想着那个奇异的梦境，但思绪却因为望见自己的哥哥正在用着她从没有见过的凝重的表情站在窗边眺望着窗外而被转移。
　　他听到有动静后，便立即换上了冰冷的面孔，说道：“醒了？”
　　“我……”
　　“发烧了。”他淡淡地接下她的话，而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这几年，怎么了？”
　　她不语，难以说出口，便露出哀愁的表情撇过头去，隐忍住哭泣。她不想让她哥哥担心。
　　见她如此，他便以平淡的语气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说道：“算了。”
　　可这份尴尬似乎还未散尽，而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来：“哥哥才是，这几年，忘记‘她’了吗？”
　　是的，“她”，那个曾经令他为之动心但却早已逝去的少女，但她却不知，他心灵的最深处已经有了另一名女子的存在。
　　但他却不知道她也同那名少女一样，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消亡了。
　　“不在的事物，只会怀念罢了，并且……”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偏了偏头。
　　“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了。”
　　他继续说道。

　　5
　　她坐在飞机上，捧着一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在那里看。
　　只是表面上再看而已，心里却在思索着哥哥讲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竟会有如此大的能耐在他失去“她”之后还能进入他的心内。
　　她想，那个人一定是与他相似的人。
　　思绪又被转移到她的身着打扮。
　　已经好久没有穿得这么整洁了吧，自从她被迫离开了家之后。
　　她望着身上的桔色连裙，想道。
　　轻轻侧过头，偷偷地瞧着哥哥的睡脸，又将视线转向窗外的云层。
　　他一定十分想念她吧，才在找到自己的几天之后就立即带着自己去那个与她相遇的小镇，虽然不确定她在那里。
　　真是幸福啊，有一个爱着自己、想念自己的人。

　　阳光异常得灿烂，但照射在身上却不觉得灼热，只觉得十分温暖。蔚蓝的天空，变化万千的轻盈的浮云时时飘渺而过，一群鸟儿在空中飞行划下一道道痕迹，像是在描绘着什么的遗憾。路边绽放着美丽顽强的野花，橘色的仙子将那个小镇的田园气息完全地展现给旅客观看。
　　在坐上大巴的一个小时后到达那里，就看见了这么一幅让人感觉返璞归真的景色。
　　“真是漂亮呢。”她不禁感叹道。
　　转头又看见哥哥那凝重的神情，便露出困惑的眼神看着他。
　　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再一次想到了那奇异的梦境。

　　6
　　房东阿姨是个很好的人。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善良淳朴、待人真诚的老太太。
　　她善良到将她到做自己的亲女儿去认领她的尸体，而后打点了一切并将她火葬，骨灰与遗物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里，等待她的家人或是他来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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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她惊异地说道。
　　她已经死了……
　　那个令她□□日思念的人已经死了……
　　为什么。
　　又是一样的结局？
　　他被伤害了一次还不够吗？
　　眼前悲伤的老太太含着泪水点了点头，一边拿出她的骨灰与遗物递给他说道：“这是她留下来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接过，利索地离去了。她对房东阿姨鞠躬道谢之后，就跟上了他。

　　——“戮，那是最后一次。”
　　耳边又回响起出现幻觉时她所说的话。
　　他在她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本褐色的本子，那是她的日志。
　　——“在这个小镇里遇见了一个人，决定留下来。”
　　——“遇见他的时候是一个雨天，我看到他那金色的双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一刻，我知道，他是与我相似的人。”
　　——“他问我是谁，我开玩笑似地回答道：‘我吗？无名氏……吧。’但其实只是我不想说出那个名字罢了，因为我不想再想起那些记忆，以及那个人的一切。桔梗这个名字，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被遗弃了吧。”
　　他看着纸上的文字，瞬间感到无止尽的悲伤的泉水向他涌来，他觉得他再也无法有力气去抵抗。
　　——桔梗。
　　她真正的名字是桔梗。
　　他到她死去之后才知道。

　　7
　　在这个小镇里遇见了一个人，决定留下来。
　　遇见他的时候是一个雨天，我看到他那金色的双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伤。那一刻，我知道，他是与我相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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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我是谁，我开玩笑似地回答道：“我吗？无名氏……吧。”
　　但其实只是我不想说出那个名字罢了，因为我不想再想起那些记忆，以及那个人的一切。桔梗这个名字，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被遗弃了吧。
　　桔梗。
　　多么哀伤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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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冒然地问了他的过去，但他没有回答。也是呢，这么突然地询问，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回答呢？自己也真是，只是遇到了这么一个人，内心就有点平静不下来。
　　就好像在深林里迷路的鸟儿遇到了同伴。
　　它终于有勇气继续飞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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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叫戮，是杀戮的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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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偶然还是必然？不清楚，只知道我们已经相遇了。
　　旅馆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在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就没有征求他的同意自顾自地说：“晚上见。”然后利索地关上了房门。
　　他来这个小镇找妹妹，这是从那天晚上的对话中了解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抬头看着月亮，将一切都告诉了他，却唯独没有告诉他那个名字。
　　我希望将“桔梗”永远地埋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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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再经历了，那些过去。请粉碎吧，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忘记那些记忆吧，忘记那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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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呐，要是我再爱上一个人，那该怎么办？

　　8
　　单。
　　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而这只是落单的单罢。
　　又是一个悲伤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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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我仓皇地逃离了，他一定知道吧，我又再一次想起了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我在害怕，我知道；戮不会像那个人一样，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相同重复的，我知道。
　　但我还是害怕。我想逃避。我在拒绝爱情。
　　我爱上你了，戮。
　　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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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时候被冠上他所取的名字呢？算了，在回过神的时候就已经习惯被叫成那个名字了。
　　就像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爱上了他，回过神时两人的距离就已经拉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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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再逃避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冰冷的视线似乎是可以看透我的一切，他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
　　他早就已经发觉了。
　　不能再逃避了……是吗？
　　但是，戮，不要说我懦弱，你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看透了我，但是我也看透了你。
　　你瞳孔中映出的不只是傲然和冷戾，别以为那抹悲伤我看不清。你经历过怎样的过去我无从得知，但至少我们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们不要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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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找到了他妹妹的行踪，在北海道。
　　真是怀念啊，与那个人相遇的地方。
　　他知道的，我不会去那里，并且我想继续旅行。我会等他，等他找到妹妹重新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他说再见——
　　并不是再也不见，而是再一次见。

　　9
　　日记就写到这里，写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她在看完整本记之后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于是随便擦了擦眼泪，像先前趁哥哥离开时偷偷地拿出日记一样，又偷偷地将日记放回原来的地方，而后走出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她是一个容易被他人感情所影响的女子，更别说那是她哥哥与另一名女子的恋情，因此她在房间里难过地大哭了一场，以来解除心中阴郁的情绪。
　　她想，她梦中的声音，一定是这个人的声音。
　　——桔梗……或是……单。
　　——这么多么悲伤且坚强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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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她笑着对他说道，那是夹杂着苦涩与希望的神情，“我们在北海道定居吧。”
　　“随你。”他答道。

　　即使“桔梗”是被世界抛弃，但总有两个人会永远地记得她，直到死亡也不会遗忘。
　　如同燃烧着的焚花，虽然被烧蚀至消声逝迹，但最后终会残留下飘渺的尘埃，随风飘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