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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空 ...

  •   小狐狸醒来是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下厚厚的床褥和盖着的暖被,都有太阳温暖过的味道,打量着四周,小狐狸知道,是顾惜朝将她带回的,他却不在。
      推开门,看见阳光正好,光芒万丈的照亮院中每一个角落,陈娘门前支着撑子,上面摆满了书本,都由镇子压了,风吹起,纸张翻飞如起浪花一般。走近才知,摆的皆是柳永的诗词,或有散页单纸也是细细誊写的诗词,字迹秀美,浓浓淡淡显露出不一般的情感,在阳光下,白纸翻出的浪花闪着灿白耀眼的光亮,晃得人睁不开眼,感觉头也晕眩起来,闭上眼,一首首词在眼前闪现,似乎还能看见那不甘心的纸张在风中挣扎,黑色的墨迹隐隐约约成了红色,是了,她看出的最多还是眼泪,以泪化墨。
      “吱呀。”在格外寂静的庭院中老旧木门的呻吟声也格外刺耳,小狐狸知道是陈娘,她缓缓睁开眼,看着陈娘洗去浓妆的脸,苍老在阳光下清楚的显露,再怎么尽心的保养,松弛的皮肤也不会有芳龄少女一般的鲜活。长发随意的用布巾束着,没有梳发髻。没了浓妆的遮掩,她的老态怎么也藏不住。陈娘不再红艳的唇轻轻勾起一个弧度,带着孩子一般的纯真,眼角却堆出几条深深的皱褶,声音在空空的院中也显得空空的,她说:“你知道柳七哭过吗?”
      小狐狸不语,风卷起她细软的黑发,淡粉镶边的白袍在风中鼓起又落下。心中一片平静,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心一直受制于谁的。
      “柳七也哭的,他到底还是在意功名,御笔一批,金口御言,数载苦功,怎忍辜负?”陈娘喃喃道,涂着丹蔻的手将散开的发丝挽到耳后,她没有去在意小狐狸的反应,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着虚空中看不见的人影絮说着。
      小狐狸沉默片刻,念出了那句词:“忍把浮名,去换了低吟浅唱。”多么无奈。
      陈娘终于看了她一眼,认真的说:“世间男儿,无一不想到那高高庙堂之上争一分荣光,从古至今极负才名的那些文人,即便是归隐田园的五柳先生也是仕途失意才放逐山野。”她又露出了那种恍惚的神情,道:“只怕他伤了累了倦了想来你这歇一歇,你一边为他想到的是你而暗暗窃喜,私以为你的付出他都一点一滴看在心里,克制不住心中的念头,可是天长日久,有一辈子那么的长,他心中所念所想都被你察觉,放弃?做不到,放手?早断了来路,樽前几后你对他调笑,对他温柔软语,心却慢慢沉下去,一天比一天清楚明了,他心中不是独你一个,只是要排遣寂寞而已,哪会缺你一个,可是……”陈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她说的那句话,心慢慢沉了下去,“可是你却已爱他那么深,那么重。”
      满院寂静,陈娘的那个“爱”字在这个时代直白的太过骇人,小狐狸却不是因为这个沉默,她发现自己不想杀她了,因为自己永远不会像她那样。
      留着她,永远不像她那样。在这个不同于21世纪的不会轻易言爱的年代,她还未爱,便已惧了。生命,自由,这些都是她的执念,她坚持了十三年,日日夜夜的计划着,等待赢的那天。可是陈娘,她是个聪慧而老练的女子,识人甚准,年轻时亦有着不俗的美貌,却因一个不以她为心中独一份的男子,今生今世意难平。
      “便不杀她罢。”小狐狸心中嗤笑,面上却装作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一般,略略遗憾道:“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小狐狸只作是将陈娘的话理解为那人放不下功名冷落了她,若她真是十三岁的女孩怎会知道情之所惑,与爱里的五味纠缠?入戏太深的人,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此时是谁。
      陈娘看着她那副惋惜的样子,听她所念诗句亦是不俗,显是看得多了,不将追名逐利的男子放在眼里,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小狐狸不言不语走回屋里,翻出自己换下的鹅黄中衣,用随身的钢针在背部划下一大块布来,又从袖口扯出长长的丝线来缚在针上,在昨天她就已问出顾惜朝所用的武器了,总放在袖中也不方便,她虽平素被照顾的极好,但在这个朝代不管什么身份的女子学女红都会被认作理所当然,她没有任性的拒绝的权利,只好继续压榨自己可怜的耐心,不过她倒是头一次觉得所学的女红出了卖乖外还有那么点好处。
      看着飞针走线不过片刻就完成的袋子,小狐狸暗暗比较着与某教主的差距,对自己的发展方向好像有了那么点想法,抚平新出炉的布袋,平平整整的摆在桌上,她转身走到里间,自床下踢出一个火盆,将自己来时的衣物连着中衣剩下的破布都放进去,学着顾惜朝的样子用火石点着了火,小小的火苗触到衣料就迫不及待的吞噬,火焰高高的涌起,热辣辣的烤着人的脸,最终不甘的缩了回去,熄灭,小狐狸眯着眼,直起蹲着的身子,拍了拍几不可见的烟灰,就这么转身离去,脚步在门口停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带走了那把绿油纸伞。
      庭院,陈娘竟然还在,面上是之前那熟悉的诡秘的笑,小狐狸波澜不惊的样子,也不看她,径自出了院门,暖洋洋的卯时行人正多,小狐狸没了之前那样悠闲快乐的心思,借着人潮悄悄掩藏自己的身形,溜到一家成衣店去,挑了一件颜色素淡的斗篷,至于价钱,她在绣鞋上拆下的珠子总还够的,穿上斗篷,回身去看镜中的自己,眼角似乎有一抹青色掠过,待转过目光去寻时,只见人海茫茫。
      小狐狸叹了口气,身形融入人流之中,心知,自此一别,世事两茫茫,应是相见无期。即便重逢,风霜雨雪,也不会再有这么一个人,会向我伸出手了。

      江湖中人如她这般打扮的也多了去了,又不是宝马香车,没人会太注意。转入一小巷道中,阴阴暗暗,青色的斗篷几于融入,她的身形飘渺,就像一道映在墙上的一道阴影,在瞄到倚在墙边的瘦削身形时,倏尔停住,那是一名青年,笑嘻嘻的望着她,道:“殿下,该回了。”巷口一架马车缓缓驶来,当真是宝马香车,只见珠帘轻轻拂开,发出细细碎碎的碰撞声,一只手从珠帘中伸出,白嫩,修长,温润,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血色,指甲修剪的整齐,这双手保养得很好,与她那双柔夷一样,从未操劳过,可是现在,这只好看的手却向她伸出,掌心向上,似在讨要什么,更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她不动声色的娇笑着,内里却是狠狠叹了口气,一点任命妥协的意思也没有,“这不是我的命。”她咬了咬牙,将自己洁白如水的纤细柔夷轻轻搭在他掌心,下一秒被紧紧握住,连挣脱的力气都用不上来。
      她也没有挣扎,即便力道大得很不舒服,一脚踏在车辕,竟是借着力道上了马车。
      “扑哧。”马车内传来一声嗤笑。
      她也不理,彼此心知肚明,面上装的再好也不会有哪一方妥协让步,只有等到分出输赢的那天,堂堂正正的……她笑着,巧笑倩兮。在她上车后那手便松开,任她拂开珠帘扑了进去,狠狠的砸在他身上,顺手把纸伞扔在了一边,偏偏口中还拖长了声音甜甜的唤他:“阿佣。”
      那被唤作阿佣的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否因为撞在车壁的疼痛,“凤凰儿。”他叹息道,没有看到那双一瞬间亮得吓人的美丽凤瞳,来不及捕捉就已似春溪缓流一般,明澈无波,她便是赵裘凰了,“梅掩香裘风堆雪,万里飞纱舞凤凰。”到底这爻辞会否一语成谶还未可知,但是毕竟救了她和泽(shi)儿一命,怨也无话。
      可是偏偏“赵”是天下的那个“赵”。
      赵!裘!凰!
      “凤凰儿?”男子的声音传来,赵裘凰立刻含笑看去,只见他一脸无奈,道:“怎么这么爱发呆啊。”这话倒是无奈多那么一点,赵裘凰只是笑,像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在他眼中她的笑永远都是如此,直到后来的某一天,知道形容她的笑,可堪通透。
      赵裘凰坐在男子旁边,叽叽喳喳不停的说,似乎这些天的经历恨不得一股脑倒出来,外面的天色竟转阴,可是车内却是那般温暖,她身上穿着缀了粉边的白袍,素素淡淡,料子极普通,惹得那清俊的男子不住皱眉,青色的斗篷早被他扔了出去,赵裘凰笑眼看着,一言不发。赶车的是之前那名笑嘻嘻的青年,看着自窗口飘飞出来的斗篷笑容不变,只是眼中划过一抹无奈,风起了,斗篷慢慢的跌进尘埃里,外面起的风吹不进宽敞舒适的车厢里的。四里皆铺着厚厚的兽皮,雪白,温暖,赵裘凰看着身边这人不住的皱眉,索性把脚下那双渍满泥污的米黄缎面的绣鞋除了下来,顺着窗子扔下去,她现在才十三岁,半大不小,虽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举止较之别人向来要亲密些,还是不得不出言提醒她,道:“你也不是孩童了,总要注意下言行,回京后就是你的生日,用不了几月泽瑶成年也该指婚了,不能如市井孩童一般。”
      指婚!赵裘凰不喜欢这个词,她丝毫不掩饰情绪,怒视着身前这人,故意道:“那可要拜托您指一门好亲事啊,官!家!。”
      官!家!官!家!这人却是万乘之尊。
      赵裘凰含愤说出这话讥讽的意味十足,这位万岁非但不恼还笑了出来,道:“女孩子大了总得嫁人,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总会给她指一门好亲事。”赵裘凰心下不由一寒,明明是一起长大的,他却说作看着泽瑶长大,竟似将儿时情分俱都揭了过去,幼时起就都是一同玩乐的,虽他与赵泽瑶一向不甚亲昵,但较之宫里的其他皇子皇女还是三人关系最好。
      赵裘凰低着头,她万万想不到赵煦会如此,比起一直被推往风口浪尖的自己,泽儿更多是用来牵制自己,多少年一直小心翼翼,没想到还会走到这一步,越退路越窄,这些人口中说的全是温情,做的却是把人逼上绝路,这让她怎么不怨愤,怎么能不争!
      幸而面上的功夫她修的极好,心里一时惊涛骇浪一时惊怒交加,也只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闷闷地啃着小桌上的糕点。赵煦见她只是闷头吃,茶也不喝一口,亲手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茶是温热的,随热气飘散的还有阵阵清香,赵裘凰啜了一口,是新进的贡茶,甘香怡人,不知怎么,却让她想起路边用早食时的那一杯茶,同样关切的举动,一个是御用贡茶,价比黄金,一个是粗茶野梗,陋似柴荆,怎么会让她觉得那一杯寡淡粗陋的茶水更让她舒快呢?赵裘凰怔怔的捧着茶杯,心里惦念,也不知顾惜朝回去了没有。车厢内一时无话。

      却说那边巷道,顾惜朝回到院落,寻不到小狐狸的身影,问及陈娘也只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走到街上向那些平时熟识的人打听都说不知,最后还是那位卖烧饼的大婶同他讲了,说她是自己走的,顾惜朝又按着她所说一路打听到了衣店,得知她是买了斗篷走的,心下明白她是自己离开了,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一路找到了其上马车的那条巷道,听路边摊主难掩艳羡的说那辆马车是多么豪奢华美,顾惜朝细细的听着,安静的回去,他来时赶得极快,回去时却是慢慢的,好像之前那个急的火烧火燎一般的人不是他。捏紧了袖中的簪子,他有些明白小狐狸的不告而别了,因为他也想象不出,如何说再见。
      回到小屋,关上门,将陈娘的调笑也挡在门外,屋子还是那么小,好像也变得空空的,他取出袖袋里的两根簪子,一根是小狐狸之前赠与他的桃木簪,另一根却是根明显女用的兰花簪,顾惜朝定住一般凝视着两根簪子,像是透过这物件儿去看那人。许久,似忽然恢复了行动的人,将两根簪子都扫到箱子里,连着桌上的布袋也扔进去,上了锁,整个人还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他在想事情,想很多,可是脑中的片段一个也抓不住,他决定去睡一会儿,没感到饿便不吃了罢,先休息一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打算着。可是躺到相别几日的里间他发现脑中思绪却更乱了,忽然就想到了小狐狸好奇的趁他休息时偷玩他头发的样子,怎么会想到这些呢?脑中飞掠过一场大雪,艰难的顶着寒风冷雪寻到大桥下,看着那个昨天还温言细语的女子,已失了温度,盖着厚厚的雪毯,怎么也暖不过来……
      顾惜朝忽的坐起,脑中只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分外清晰,“娘,要怎么说再见呢?”他知道,那是他自己。

      马车昼夜不停的往东京赶去,幸而赶车的是名武功高手,而马也是北方良驹,若非如此,早已不知要费去多少人力物力。赵裘凰在车内坐着,娇娇弱弱的身子几被颠散了架,赵煦因是男子要比她好的多,还能哄她说赶到了京城好好为她补补,她只是笑,偶尔会借机要些珍贵的药材,赵煦一一应允了,哪怕是珍贵的专给皇帝御用的天材地宝他也没有一口回绝,赵裘凰无力的伏在软垫上笑,面上笑得到的药材的珍贵,心里笑赵煦一脸心疼的说要御医好好给她调养,却不肯放慢行程哪怕一点,他所下的命令是“加紧行进,尽快赶到。”。任她怎样难受也没改过,这算什么,给她教训,教她收心?那些赏赐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么一想,赵裘凰觉得自己更想笑了,打得巴掌可多了,可惜累到现在非但不能换个甜瓜,连枣也不见影儿。
      马车日赶夜赶,终于在二月十五到达京城,马匹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行着,街上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景象,赵裘凰掀开帘子向外看去,精细打扮的妙龄女子俱都欢欣愉悦,三五结伴,显是要参加扑蝶盛会,她不动声色,默默叹了口气,想到前时与顾惜朝一同参加的节会,那张签词一下子在她的脑中浮现出来,“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强迫自己收回心绪,作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赵煦也向布帘看了看,但也只是掀开一条缝隙旋又放下,转过头笑道:“凤凰儿,这有什么好看的,今天宫里可比这还要热闹。”见她对那些民间事物还是感兴趣的样子,心下不快,道:“今儿是你生日,想要什么?”赵裘凰配合的放下帘子,托着下巴一副思考的样子。
      赵煦也不催她,满意的看到她将放在外面的心思收回,细细啜着手中的茶饮。
      赵裘凰心思却没放在礼物上,无论是她还是泽瑶都没能收到最想要的东西,因为这不是别人能给的。
      马车隔音再好也挡不住百姓喜悦的呼声,连着赵裘凰的脑子也乱糟糟,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今日出生,但是金口御言,无论她是不是都无所谓了。街上摆着很美丽的花,以彩帛相护,她好想买一盆,可是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听着外面凑齐百样谷物来祈福的农人,谈笑中难掩欣喜。开封的花朝节比之江南要晚几日,在二月十五,真真是“花朝”。
      过了好久马车才停,想是因为街上人太多了,不得已放慢脚步,赵煦当先掀开密密的珠帘出去,赵裘凰怔怔的看着华贵的珠帘在裘皮上映出莹光,没有动,愣愣的想:这就到了吗?只听帘外传来轻轻地一声:“殿下。”尊敬而疏离,珠帘被一只手拂开,赵裘凰慢慢探出身去,素手优雅的搭在面前的臂上,对上的,是赵煦温和的笑脸,回以一笑,轻巧地像只蝶儿般跃下,听见珠帘放下时碰撞的声音,“哗——,哗——。”怎么这么静呢?赵裘凰觉得脑中发懵,触到深沉的担忧的目光,一贯笑嘻嘻的脸上多了几分正经。
      这能有什么呢?
      赵裘凰落后赵煦半步,步履盈盈,袅袅娜娜。一路上听着山呼请安的声响,脸上保持着最完美的笑容,十三岁的风华,美得足以夺去别人的心神,却阻止不了心,沉下去,似乎和胃纠缠在一起,那胸口为何这般压抑?难不成是连肺也沉了下去。
      哈,那我岂不是没心没肺?
      赵裘凰看着扑跪倒她面前哭喊着自己的想念的宫人们,面上乐呵呵的叫其起身,心里也乐呵呵的想着,只是耳边,似乎还有宫门关上时那声沉重的闷响。
      “咚——”狠狠的砸在身后。

      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入朝华宫,高高大大的梧桐树还未开花,风吹起,让她有些发冷,整个皇宫只有朝华宫有梧桐,这又是为了显示什么?赵裘凰昏昏沉沉的,令侍者退下,自己除了衣物便拥被睡去,她好像被追赶,好像被拘锁,但无论怎样都挣脱不开束缚,放声大叫也做不到,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
      “殿下,殿下,皇上派人传话要奴婢们伺候殿下梳洗,两个时辰后晚宴就开始了。”
      是了,今天是先皇亲封的朝华公主的生辰,还是在花朝节这天的。
      那我是谁呢?
      “殿下,殿下,啊呀,殿下发烧了。”那清脆的声音慌张的叫着,遭了呵斥。
      又是一阵纷纷乱乱的声响,模糊中被人扶起,口中灌入苦涩的药汁,赵裘凰一滴没剩,配合的全都咽下,真的很苦,她觉得自己被这苦味惊醒了,睁开了眼,一群窄袖短襦的宫女惊喜的唤她,在女官的呵斥下又急忙去准备要用的东西,两名宫女小心的搀扶她起来,扶到热气腾腾的木桶边,面目严肃的女官在她耳边轻轻地解释,说她还在发烧,如果到浴池去洗,奴婢们不方便伺候,怕出意外。
      “那为什么不让我休息呢?一定要去那个劳什子晚宴。”赵裘凰软绵绵的倚在木桶中想,脑中还是不清明,浓郁的花香涌入鼻翼。一众宫女小心的擦洗她的皮肤,不敢洗太久,水还热时就以一大块白叠布将她细细的包裹,由会武的侍女小心的抱到榻上,盖上厚厚的棉被,四周烧着热热的火炉,火光跳跃着,拖拽着好多影子。
      眼皮好像没那么沉了,但脑袋还是有些昏沉,靠坐在榻上,长长的头发被一点一点擦干。赵裘凰听见一名宫女向女官回话,道:“姑姑,已是酉时三刻了。”女官“嗯”了一声,指挥宫女为她更衣,捧着衣物的宫女站足了一排,女官点了几个人名,唤其来服侍,赵裘凰又被人扶起,除去布帛,她只觉浑身发热倒没有再着凉,一旁的宫女已快速为她换好贴身衣服,然后搀着她站起,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束上锻金的腰带,幸而她身形纤细,穿了这么多也不显臃肿,赵裘凰感到不舒服,闭上了眼,任宫女们将最后那件银红锦缎金丝坠玉镶嵌玛瑙的华裳给她穿上。
      女官见她面色疲惫,唤两侧侍女搀她坐下,又开始侍弄她的头发。赵裘凰默默念诵功法,希望能压一压这难受的感觉,她始才意识到自己是发了烧。不知又过了多久,一宦官来催,赵裘凰听得耳熟,抬眼一瞅,竟是米八,一众宫女搀扶簇拥着她向殿外走去,觉得头一沉一沉的,向镜中一瞄,只见满头金玉珠翠。
      赵裘凰别过脸,看着桌上放着一把素淡的绿油纸伞,转过头向女官,声音模糊地吩咐:“好生收着。”这才向前走去。米八侧过身,远远就躬身相迎,赵裘凰经过时听他问道:“殿下可有好些。”也是模模糊糊的到了耳里。
      赵裘凰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出了殿门,冷风打脸一吹,觉得脑子瞬时清明了几分,扶着侍女的手迈上辇舆,问随侍的女官在哪里摆宴,答道:“集英殿。”
      今年竟办得如此隆重!赵裘凰一惊,脑子又清醒了一些

      赵裘凰下了辇,米八亲自常喝:“朝华公主到———”群臣起身,齐声见礼。
      这一片雕梁画栋灯火辉煌晃得她头晕,打起精神踏在红毯上,她保持高贵得体的笑容,优雅的一步一步走着,步步莲花,感觉意味不一的视线落在身上,灯火下笑靥带了几分朦胧迷离的美。走到金銮座下盈盈下拜,臻首轻低,燕语莺呼道:“朝华参见皇上、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皇上金安,太皇太后娘娘金安,皇太后娘娘金安。”微微站起又侧身向一旁的朱太妃拜去,道:“太妃娘娘金安。”赵煦尚未言,高太后先道:“朝华今天做生日又身子不舒服应免了大礼才是,怎好如此折腾。”语气有些不悦,朝堂之上都知高太后对朱太妃素来严苛,在这样的宴会上朱太妃的座位安排的隐隐比朝华公主还要低,座下百官一时无人敢言。一道关切的视线自赵裘凰来时就没有移开过,此时又多了几分担忧,除了赵泽瑶还会有谁呢?赵裘凰仍低着头,克制自己不向那边看去,道:“朝华自幼带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身边教养,自知礼不可废,哪能因身子一时不爽而辜负娘娘教诲。”声音带着些许未退的稚气,清软动听,高太皇太后听了赵裘凰这柔柔的几句话,心里一软,那几分不快也不知散到哪儿去了,转头对向皇太后笑叹道:“还是朝华这孩子招人疼啊。”向皇太后笑笑称是。
      “朝华快快平身,莫要再着了凉了。”赵煦笑道。藏在桌下握紧了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赵裘凰松了口气,谢过后起身,只觉一阵晕眩发软,额上也凉凉的出了层虚汗,就要走到泽瑶身边去坐下歇歇,这时只听高太皇太后道:“朝华坐到哀家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只得低首走过去,高太皇太后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身边,和向皇太后关切的问她话,赵裘凰强打着精神回话,只觉汗一阵一阵的出,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煦介绍了几位大臣给她认识,她也是下意识的客套,后来就昏昏沉沉记不得了,似乎赵煦说了什么话。然后候在外面的宫人来搀了她出去,好像泽瑶也跟了来。
      她回了朝华宫,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摸着身下的褥子像是在火上烤着一般的烫手,这是怎么了呢?她想不明白,耳边听着似乎有人说话,也只是嗡嗡一片,不知多久,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口中喂进一片清凉,入口即化,是“清霜”,赵裘凰想着,终于安心的沉沉睡去。

      暖暖的夕光洒在纱幔上,镀了一层金,宫里静悄悄的,身边有着轻轻细细的呼吸,绵长。赵裘凰转头看去,果然是赵泽瑶,动了动手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还感到酸疼。赵泽瑶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清明的眼睛似乎早就睡醒了一般。看着她泛起了柔柔的笑意,翻身跃到地上端了杯茶来,扶她起身喂了茶饮,茶水是赵泽瑶用内力加热了的,温热适宜。
      赵泽瑶待她饮过茶水就叫来了女官和一直候着的太医,不好留太久就离开了。赵裘凰服了药又用了些清粥,一问才知竟是睡了两天。禁不住疲惫,挥退了众人后又小憩了一会。女官玉珠将探视的各宫各院都挡在殿外。
      入夜,泽瑶来访,赵裘凰将这几天的见闻都悉数说与泽瑶听,却见她逐渐变了脸色,面容苍白的笑了笑,道:“我以为我们应该生在宋徽宗时。”再问时她就岔开了话题说起了顾惜朝,赵泽瑶少有瞒着她的心事,赵裘凰也不问。但赵泽瑶接下去的话却让她怔住了,她问的是:
      “你觉得你们再见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赵裘凰不知,赵泽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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