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红楼世界》迟意音

4、省亲之后

　　第四章

　　刚放了不几日假，梨香院上下却又被集合了起来。

　　这才正月十九，众人既不解又不满，却又不得不安静听着。

　　原来，正月二十一日是府内二太太的外甥女，薛宝钗、薛姑娘的生日。

　　老太太这个年过得虽然体面，却着实累着了，现在正想要好好变着法疏散疏散，又听说了薛姑娘正好是及笄之年，便以这个为理由让众人给她做生日。

　　此时全长安内有点名气的戏班子早都订出去了。只找到一个新出的昆戈小戏，便让在外头爷们那边。这边便交给了这十二个戏子的小戏班子。

　　众人嘴上说着不满，心中却又活络起来。这次虽然不比上回露脸，但也是赚赏银的好机会。时间没那么紧，不像上次娘娘点谁谁才能上。能连着唱上两三个时辰，便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也有机会一展风采了，因此谁也别嫌谁运气不如人。

　　不过，龄官却是大多数主子都记住了名字的，因此早已预定了开场及结尾的两个重要时段给她。

　　众人知道她得了赏也不是自己拿着之后，对于这个倒不大在意了，眼神反倒是略带怜悯的，看的月龄后背直发毛。

　　这件事却不值得月龄如何看重。既然在这里当了私家戏子，自然是主家让什么时候唱什么时候就得唱了。以后这样的事情肯定少不了，也不值得她们激动一回的。

　　因此，等这日晚间回来，她才发现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省亲后、正月里、薛宝钗及笄生日、唱戏……

　　这分明就是史湘云说漏嘴拿林黛玉比戏子的那一段啊！而最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被比方的戏子竟然就是她自己！

　　真是世易时移啊！前世看这一段的时候心中还颇为黛玉鸣不平，然而等那个被瞧不起的戏子成了她的时候，她对黛玉的那丝怜悯同情却再也提不起来了。

　　冷场的厅堂，神色各异的女人们……偷眼觑了觑黛玉，她正拉着脸侧身坐着，满面冰霜，凛然不可侵犯，应该是气得很了——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可她却丝毫没法欣赏。

　　虽然这不怪她，但是再美的美人，也被这个时代所局限着，并没有比别人多出什么见识，对她们这些顶着戏子身份的还不是一样不屑相沾？

　　还有那些远远指给她们认过的王夫人、薛姨妈、几位姑娘和她们面前侍候的大丫鬟们，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拨火看戏的，事不关己的，也都只关心黛玉和湘云那边。至于被比方了的她，这个卑贱的戏子，又算得上什么呢？

　　漠视，比鄙薄更加伤人。

　　指甲深深陷进手心，带来强烈的疼痛才能控制住不颤抖。

　　戏子卑贱，你们为何要养？好像是她们自己愿意当戏子似的，难道不是贾家强买了人来非要做这卑贱的行当吗？！现如今又这个腔儿……都不是好东西！

　　月龄在心中咆哮，小手缩在袖子中捏的煞白。

　　贾母不过给前来谢恩的龄官和文官赏了双份，其他人都是常例。听了赏谢了恩，贾母因外孙女和侄孙女口角的关系，脸上便淡淡的，只说了两句便让两人下去。

　　刚走出正房，就听到某个窗户里闹哄哄地吵将起来，不时地传出“戏子”“下贱”“公侯小姐”“奴才丫头”等话。

　　月龄顿住。文官偷偷拽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冲文官感激的勉强一笑，便连忙跟上前面带路的媳妇离开了。

　　边走边诧异地想，文官竟然对这种情况适应良好？！

　　看来，是她太大惊小怪了。人家应该是在被买来那一天便已接受了戏子这个身份和它低贱的社会地位。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是依然保持着那种前世带来的、属于民族艺术家的高人一等的心态了吧。

　　她有些悲哀地想，自己果然还是历练得不够啊！早从买进来起，她就是那个被人鄙薄受人唾弃的下九流了……她还没认清吗？

　　初春的风越发吹得人寒噤噤地起来，吹透了“赏”下来的小棉袄，也吹寒了月龄敏感骄傲的心。

　　经此事后，她愈加沉默，对女红的学习也愈发上心。

　　进步是十分明显的。现在她已经可以在固定的花样上稍作一些变换了；而在实践上她也学会了配色、打结、打络子、捻线和裁剪等比较基础的几样活。这样快的速度便是魏奶奶也是十分赞赏的，直夸她手巧，心细，是个好姑娘。

　　梨香院没有什么大改变，贾蔷还是一如既往的殷勤，又加上了一些在省亲那日看到了月龄风姿的贾家无聊子弟。

　　月龄心中纳闷，不知道原著中的龄官是怎么对付这些苍蝇的。

　　这些讨厌鬼一个个长得油头粉面不说，还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仿佛跟了他们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稍微不耐烦些就是故作清高，要是拒绝就更加不识好歹了。

　　甚至有几个亲缘关系跟两府近的，来探口风时明说了是“做妾”的，连模糊概念都不屑做。虽然她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的确不可能有正经人家娶做正房吧，却依旧咽不下这口气。

　　哼，现吧，美吧，反正就这几年了。过几年两府都倒了，看你们还仗着谁的势！她在心中冷笑。

　　然而，她对这些人再看不在眼中，也不敢此刻在面上得罪，只说“年纪还小”等语。这些人怎么说也是贾家的亲戚，而不是她们这些奴才可以怠慢的。

　　这些人虽然察觉了月龄的推脱，不过她对谁都是一样的说辞，并没应死；且她现如今才不满十一，确实是看得到吃不着的时候，也不必急在一时，便都默默的走了。

　　月龄本以为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可以清静清静了，没想到过几日赵嬷嬷却又来她房里，专程给荣国府某个七八竿子才打得到的玉字辈子弟说亲。

　　“……那孩子心实，听说那日看完了你的戏，回家便魔怔了，一定要你才肯成亲，便是等几年也是不妨的。”

　　月龄低头不语，这几个月里下定决心跟赵嬷嬷一家好好经营感情的想法瞬间荡然无存，便如大冬天兜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一般寒冷。

　　她原本想着，就算不是亲的，既然认了干娘，只要天长地久相处下来，总会产生感情的。到时候她哪怕真多了一门亲，一个需要孝敬的长辈，也没什么不好的，谁想到……

　　这边赵嬷嬷便越说越起劲，月龄的眼睛却空洞起来。什么长得好，人品佳，家里人口简单，家私丰厚等等，简直是天上无两地上无双的好亲。既然这么好，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娶老婆呢？人品佳……呸，看到一个平头正脸的眼睛就拔不出来了，还是上了油彩之后的，连具体长什么样都没见到呢，人品能好到哪里去？

　　“……你一嫁过去就是正经二房，且他已经说了的，这辈子就守着你过日子，再不娶第二个的。如何？你倒是出个声啊！”

　　月龄闷着头，见赵嬷嬷非要她表态，实在躲不过去了，便只闷闷地答道：“干娘，我们还是娘娘的人呢。”

　　娘娘的人。虽然身契都在贾家手里捏着呢，但是说到底她们是为了元春省亲买的，是贾家“孝敬”娘娘的私人戏班子。

　　贾家要是把这些戏子怎么了，元春自然不会为了这一点子小事说什么，但是心中会不会起了芥蒂就难说了。况且现在管事的是王夫人和凤姐，原本王夫人便因为元春是在贾母身边养大的而不是她身边养大的而心中不舒服，现在若是因为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元春心中疏远了她这个亲娘，那就该更加让王夫人不喜了。

　　毕竟，龄官虽小，却是娘娘亲口赞过的，还说着让“好好教习，不可为难了这女孩子”。教习什么？自然是唱戏了；现在赵嬷嬷这样，可不是“难为”她了？

　　且这样反倒是跟娘娘抢人了。王夫人要是生气了，谁敢担这个责任？谁也不敢，便是说到老太太跟前也是无理的。

　　赵嬷嬷听了，仿佛蓦然吞了一个大柑子一般，又酸又涩又堵得慌，却无言以对，只草草说了两句便表情僵硬地走了，连这次得的赏钱都忘记要了。

　　月龄却越想越气，越想心中越苦，只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可悲，穿越到这里来不说不是小姐平民，连个普通丫头都没混上，真是倒霉到一定程度了。大哭了一场，第二日却不敢让别人看出来，只好拿凉水敷了好久的眼睛，装作无事一般。

　　之后一个月，赵嬷嬷不知是恼了，还是被驳了回臊了，反正再没露过头。便连赵家那两个所谓干哥哥的老婆也不见走动了。月龄方才觉得不对起来。

　　毕竟她还是要在这府里待到老太妃薨逝才能放出去的，总不能一点不考虑这几年的生计，因此她绝不能这么早跟赵家撕破脸。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又如何能让赵家找到台阶下呢？

　　月龄一边思索着，一边被菂官、葵官两个拉着逛园子，神思不属了好久。听说娘娘已经下旨了，让宝二爷和姐妹们都进园子去住。前天刚各人选了院子，过两天就搬进来。

　　她们这班小戏子作为娘娘的人也都搬进园子来住，就在东南角一个叫红香圃的地方。反而那些小沙弥、小道士和尼姑、道姑等却被送去了城外的家庙里，竟不知为何。

　　长久想不出跟赵家和好的方法，月龄急得嘴上都长大泡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几天所有一切说媒试探的媳妇婆子们都不来了，连贾蔷看上去也正常了许多。

　　月龄不知的是，梨香院的戏子不仅她一个人被人看上了，还有几个也有人看中，使人说媒的，连王夫人都惊动了。

　　原本王夫人自己木讷无貌管不住假正经的贾政，被几个漂亮姨娘落过脸面，最恨长得妖娆的女孩子，总觉得爷们都是让这些女孩勾引了去了。因此在这些小戏子里面最抢手的龄官也最令王夫人看不上眼。更因龄官与她讨厌的林黛玉有几分像，她更把对黛玉的恨转嫁了几分到龄官身上。

　　刚要想法子打发了她们，却听心腹人说，龄官说出了“是娘娘的人”的话，心中的气反倒减了大半。

　　“……没想到鸡窝里出来的竟能有这样的见识，倒是难得，希望她是真心这样想的。好吧，既是这样，便跟那些人都说清楚了：这些小戏子都是娘娘的人，不许别人打主意，让他们都老实点！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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