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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死后,灵魂会浮在半空,留恋的窥视着自己已经被宣告死亡的□□。但这一条揣测,不适合于谢芷兰。
一个“被实验者”是没有灵魂的,如果有,那也是被诅咒的一个:多少人曾为她枉费了青春,热血与激情。他们牺牲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奉献出自己全部的才华,却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三号实验品也就是谢芷兰全身赤裸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全身插管,呼吸微弱,濒临脑死状态。虽然在监测仪上,仍然有波浪在起伏。但只要关掉仪器,过得一时三刻,就可以正式宣告死亡。
静女谷一片死寂,虽然这里一向是安静的。但也从没象今天这样,笼罩在悲哀之中一片愁云惨雾。不知是谁,小声的啜泣起来。然后哭声越来越响,终至声震屋宇。方特西照例是站在二楼怔怔的盯着谢芷兰的身体,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软弱,声音小小的问道:“真的没有办法?”
当然有。在所有的武侠小说里,都会有这么一个大英雄在最最穷途末路的时候挺身而出站出来拯救苍生黎明。可是在此时此刻,方特西听到的只是下属颤抖的声音:
“不行了,手术失败。而病人一直强撑,就算最后活下来,那也是废人。”
再也不能被实验,传递信息,提供被分析数据。
静女谷不养这样的蠢材与米虫。
“不过现在取出她的脑容做个检测还来得及。”
“那又有什么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象她这样的良材美质。”
谢芷兰天赋异秉,全身神经堪比最最精密的发报机。发机报,这是上古的名词。可是方特西坚信,越是简单的东西就越是有效。发送,接收,指令修改,再接收,再执行。比芯片那玩意好用。关键是便宜。在二十二世纪最贵的是什么,不是人才,是物资。
所以,就算是谢芷兰变成了一具尸体也不能浪费。扔在场子里,至少能喂饱数十打工蚁。更何况她还没死,做一个脑容检测又有何不可?
“手术室准备好了吗?”
“正在准备。”
“把眼泪擦一擦,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再过十年,就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他哪里还有十年,方特西的眼泪终于掉落在地毯上。
“你们出去,让我静一静。”方特西说。
属下依言退出。在关门的一刹那,方特西问道:“你跟我多久?”
“二十九年三个月零四天。”
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方特西记得第一次见到谢芷兰的时候,她才两岁。“骨骼奇佳,骨骼奇佳。”他惊叹。一屋的人都围着他们在笑,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是他们寻觅已久的宝贝,值得全部人倾尽所有。雪团大小,糯米似的牙沾在一颗红彤彤的苹果上。小小谢芷兰娇声嗲气的走过来抱紧方特西的大腿说:“叔叔,你吃。”她把苹果递过来,在苹果上有清晰的牙印。
“宝宝自己吃好吗?”方特西伏下身对她说道。
“不,宝宝要给叔叔吃。”
有很长一段时间方特西都叫她宝宝,直到那一日他把她带到工蚁场。
其实他也是为了她好。
可谢芷兰不肯面对现实,终于一步一步将她自己逼上了绝路。
如今她就那么躺这手术台上,毫无生气,亦毫无尊严。如同案板上的一刀肉,由人宰割。
说什么也是他养大的。
方特西双眼微阖再不看谢芷兰一眼,他越过正在忙碌准备器械的实验人员,步入电梯,一按到底,再穿过焕发着银色光芒的长廊。敲响了左手第五间的房门。
清洁工老芒正端坐在床边,桌上摆着两杯酒和一碟卤豆干。
味道很正,方特西扔了一根进嘴。软,糯,香。
“来,我敬你。”方特西一饮而尽。
这是十二年前方特西对老芒许下的诺言:“如果我输了,我就亲自上门对你负荆请罪以酒赔情。”
老芒顺手把酒泼在地上。
怎么,不饮?
方特西斜睨着眼睛看着老芒问道:“想留她一命?不,静女谷没这规矩。”
“实验品”不论生死,都当物尽其用。
“这孩子的母亲是你最最心爱的女人。特西。”老芒叹道。
“孩子的父亲不是我。”
“也不是我。”
他们沉默的碰了一杯,算是对一个逝去的女人的缅怀。
“如果孩子的母亲还在,也会这样做。”
“是的,”老芒叹气。“那女人最见不得一点浪费。”
“天生抠门。”
“连掉在地上的面包屑也要捡起来喂鸟。”
“是喂野鸭。嘿嘿,俞家芒,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偷拿餐厅的食物去喂那些野鸟。那是浪费。”
“孩子的母亲死了,孩子也被你送走。野鸭是我唯一的怀念。”
“我不是还在这里吗?家芒,叫我师兄。”
“永不。”
他们沉默的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最后还是方特西打破僵局。“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师妹了。”
俞家芒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丝沮丧。
“今夜你就可以梦见师妹,因为你亲手扼杀了她的女儿。”
“这孩子是师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方特西,你怎么忍心。”
“激将法吗?”方特西摇头晃脑的:“呵,我偏不上当。”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听到这话,方特西吃惊的眯起双眼,望着在暗夜灯光下面容明晦难辨的男子说道:“当然是请你出山。静女谷不能毁在我手上。难不成这么多年你窝身在此地,就真的是为了当一个清洁工?还是想等着看我笑话?家芒,你不是这样的人。”
俞家芒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们俩再次沉默举杯。酒瓶快空了。碟里的花生米也没留下几粒。
“用你的方法,家芒。不用顾忌我。”
他们师出同门,是真真正正的竹马。虽然对彼此的学术存疑,论交情也称得上是肝胆相照。
“孩子会活着,象普通的正常人一样,保留她这一世的记忆,认谢谨做娘,做一个巨商的外宅与前夫所生的女儿。从此和静女谷再无半分纠葛。”
“如果我不答应呢?”
方特西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把盘中最后一粒花生米拿在手中捻来捻去。
“你这是在要胁我,特西。”
“不,我是在求你。家芒,我已经走投无路。黔驴技穷。我在向你求救。你看出来了对不对?你每天打扫我的房间,你看见我打翻花瓶,乱扔字纸,在桌子上乱画。家芒,我早已方寸大乱。从那孩子被找回来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今日。”
“手术不成功,药又用得太猛。如今的她,就象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那样,全身经脉尽断。已经是废人了。这,也是她的福气。”
他们俩再次举杯,酒瓶空空,满脸酒意的两个人只能相坐无言,静静的守至天明。
“如果师妹还在。”
“如果师妹还在,特西,师妹会亲手杀了这个孩子的。”
“哪怕这孩子是师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他们俩抚掌庆幸。为谢芷兰庆幸。
“她会活下去吧。”老芒问。
“会,”七个小时过去,手术早该做完了。虽然冰川计划不成功,他们仍然没能控制人的思维。可是消除记忆这个手术却是做得极好。
“装她记忆的那具身子呢?”
“你放心,是上等货。是老姚的手笔。”
“但愿她能活得好。”
“会的。”
方特西空杯沾唇,狠狠的抿了一口说:“否则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
他们都知道那人是谁。
“把她送走吧,尽快。”
“去哪里?当然是滨国,回她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