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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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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就是期末考试,张丽华很紧张,石太太也很紧张,事实上整个滨城国际学校的学生,除了谢芷兰以外,都很紧张。
因为考试不但严格,而且试题的艰深程度也大大超过了正常学校。换句话说吧,在滨国,(这是外界对滨城国际学校的简称。意指其教学体系自成一派。一年级考的是二年级的试题,二年级用的是三年级的试卷。一级一级强行的往上拉,不成才者也是“材”:废材。关大刀声称,学校的大门是每时每刻都为“废材”们敞开着,要走就走,走快点,没人挽留。
“娜拉出走之后,又能去哪里?”谢芷兰恍惚记得,数百年前,好象有人曾经提过这样的问题。是谁说的?她坐在图书室里,敲敲自己的额头。若无其事的扭头问道:“同学,能为我讲一下这道题吗?”
与谢芷兰隔座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白色衬衣,深灰色长裤。打扮中规中矩,一双眼很漂亮,让谢芷兰几乎有熟悉之感。
“啊,这道题。”男孩期期艾艾的接过谢芷兰的课本,结结巴巴的开头,然后就越说越流利。
因为这里是图书室,因为顾忌他人的感受。他们不得不把头凑得极近,摆出机密的神色,以近乎耳语的姿态讨论试题。
其实这些题她都懂。对谢芷兰而言,艰难的是此刻的她必须控制住思维,以实验室所期望的,一个八岁幼童的面目出现,呈现出符合她年龄的正常的所思所感。
比如天真的好奇,无耻的虚荣,卑劣的心计与炫耀。抢夺,尽可能的展现出她的占有欲,和最终被荣耀感,尊严等美好的言词所征服后,表现出的羞耻与自豪。
而那些发自于内心深处的轻蔑,愤懑与倔犟,此刻都被谢芷兰用快速的语调,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所掩盖着,为了在未来的某一日,实现自己对他人的承诺,过上原本理当属于一个正常人的,美好自由的生活。谢芷兰正拼命控制着自己。讲完这一道题还有另一道,讲完另一道还有下一章。汗水,密密的从她的背心沁出。似有虚弱不胜,谢芷兰半伏在书桌上,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同学,”邻座的那个小男生小心翼翼的喊。
啊。谢芷兰略有恍神,但反应很快的回应道:“我进学校才不到一星期。三天后就要考试了,我好怕。”
小女孩才年方八岁,一双眼雾蒙蒙的有说不出的哀怜。她的双唇,是胡豆大的一点,鲜艳得如同清晨花园里迎风带露初初绽放的玫瑰花瓣。这样的女孩章念显以前也见过,但没有一个能象今天坐在他身侧的这一位,让十岁的他竟然感受到女性那令人惊心动魄的魔力。
“不要紧,肯定能过的。”章念显试着笨拙的安慰谢芷兰。
但女孩显然不吃这一套,烦恼的,爱娇的,用舌头舐着双唇然后说:“考不好是要被赶出去的。出去了又能去哪里上学呢?”
被滨国赶出去的学生,从理论与实际操作上讲,在本地便再也没有了落脚之处。不是找不到,而是羞耻感会驱使着他们远避他乡。
章念显虽不是章正华的长子,时时象哥哥章念谨那样随着父母出场面,长见识。但这些事情他还是听说过。
只是十岁的男童,生来就是老实敦厚的性子,一张嘴原本就笨拙,就算说破天,也不能让一块石头开出花来。
就这么呆呆的望着谢芷兰。谢芷兰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噗一声笑出来:“你讲得很好。三天后,我一定能通过考试。”
这是下午五点半。
“一起去吃饭吧。”小女生大大方方的邀请道。章念显扭捏了一下,凹了个造型就爽快的答应下来。他们俩抱着书出门,上身是一式一样的校服。只是女生的胸前多了一朵花。走在绿树成荫的林间大道上,说说笑笑。来去的都是同学,个个举止大方疏朗,目光澄澈。也有调皮的,对着他俩挤眉弄眼。而最让人失笑的,是身边的男童,小脸红扑扑的,不时偷眼看着谢芷兰,而一旦她转头对他看去,他就立刻摆出一副正经面孔,目不斜视的凝望着前方。
还真的有一点点象关子豪。当这三个字刚刚含糊的从她脑海里闪过,有一股大力,不,是一只手,硬生生的仿佛隔空在她脑子里狠狠的掏了一记。这是她从前没有经历过的。谢芷兰踉跄了两步险些栽倒。
“快,快扶我到教室里。”她低喝。校园里花木扶疏,到处都有造型小巧的精舍隐于花树之间。章念显来不及多想,立刻扶谢芷兰进了最近的一个亭子。
是八角亭。谢芷兰强撑着勉力用手拉紧了窗户。此时的她,冷汗长流,已经有些不能言语,唯有一双眼传情授意灵活无比的紧紧盯牢章念显。
“关窗,好。我去请医生。”章念显跑出去之前迟疑的盯着谢芷兰:“你一个人能行吗?”
当然行。谢芷兰冷笑。让人越发的心疼。章念显一狠心一跺脚,飞快的跑出去。
谢芷兰懒得理这小男孩跑出去到底是向谁求救。她迅速在亭内的长椅上躺好。凝神屏气,这次的时间有一点点长,但后脑到底是如愿以偿慢慢的热起来。世界清静了。在静女谷监测台的屏幕上,显示出的状况,顶多只是“被实验者”昏迷,或陷入深层的睡眠。在这个有限的时间里,他们再也不能知道她脑中的所思所想。更不能如他们妄想的那般,左右她的思维甚至行动。
不知道最近这几个月,她努力呈现给他们看的剧情,方特西可还满意?对于前世所经历的种种,她不介意让他们知道,因为只有让他们知道一部份,她才能隐瞒真正的事实。可是,他们换药了,那个该死的,无耻的胖子。那个总是试图把“家国,荣誉”植入她神经的每一根未梢,但自己却在做着沽名钓誉之事的无耻的实验室。
他们换药了,再不然就是用了新技术。她再也不能用从前的手法掩饰自己。一用就疼。一疼就犯恶心。在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勉力支撑。总以为可以像前世那样修炼得法,从此甩开他们,在遥远的异时空做一个自由的人。
可是他们换药了,他们会来救她吗?还是把她抛弃,如同应付一只无用的老鼠。孰视无睹,视而不见的任由她在静女谷最最荒僻的角落中死去。
蚂蚁分尸。是方特西的独创。据说其灵感是来自于韦爵爷的化尸水。
数百只经特殊饲养成长的工蚁,体长体重超过寻常蚂蚁数十倍。熟练的伏身于老鼠,狗和一个女孩的胳膊上。那只手又白又胖,手指上戴着一个草编的指环。
那是小草,和谢芷兰同期受训,同住一室的女孩子。
就这么死去,葬身于一群工蚁之口。
“这也是没有法子。”方特西叹道,全不顾她站在一侧身子瑟瑟发抖。
静女谷本虎狼之地,岂能容人屈身。
可是她偏偏却又回来。带着满身的屈辱与愤恨。他们换药了,他们是会来救她,还是将她抛弃?
谢芷兰陷入深深的迷黑之中,失去了最后那一点清晰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