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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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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女纠葛里,不被爱的那一个才是真正的第三者。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六岁。抱着一只娃娃,我呆呆的坐在花园长廊的长椅上,眼望着青山如黛,溪水如泻玉一般在青绿的丛林间穿行。哗啦啦的水声,我分明听不见,但是,我却假装听到了那欢快的吟唱,自在闲适如山茶,洁白芬芳。
每当那人离开,清晨,我就总会在母亲卧室的门把上看到:花,在露珠与碧叶的缠绕映衬下焕发着娇羞的微光。
而那个人,不是父亲。我叫他“叔叔。”
他并不十分耐烦见到我,英俊儒雅的眉目间带有一丝丝不加掩饰的忍耐。虽然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子,虽然我是母亲最最心爱的女儿。可是,我与他毕竟半点血脉也无。我是谁呢?我只是他新近拥有的女人与前任生的女儿。
我是拖油瓶。
黄妈,是家里的老人,也是一手把带大妈妈的人。已经是近五十的人了。却还是任劳任怨的帮着我家。
从母亲的娘家,到母亲的第一个夫家。从父亲死后被夫家逐出流落在外,到如今新搬进的这小小楼房。
黄妈一直跟着我与母亲,无论是颠沛流离,还是如今的短暂安稳,黄安从未抛弃过我们娘俩。
倒是那些与我有着血肉之亲的所谓家人,在父亲英年早逝之后,于一夕之间,转换了颜色,恨不能将我们母女食肉寝皮。
“可怜的小小姐。”黄妈抱着我,无限怜惜的说。“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呢。”
我反驳她:“如今就不好吗?我们吃得好,住得好。这两层楼的独栋洋房,有花园,有鱼池,坐落在山水间,风光秀丽。出门有车,家有帮佣,还有花匠打理花草。穿的衣服,整套整套都是百货公司亲自送上门来。还有先生上门给我补课,英文,数学,语文,钢琴,妈妈说,过些日子还要请人教我学芭蕾。”
芭蕾,我在电视里看过,高高仰起的下巴,纤细的身材,乌发深挽,用晶亮的珠子扎成一个圆环。走起路来既飘逸又端庄。
每一个跳芭蕾的女孩都是公主。
黄妈皱着眉头说:“芭蕾,什么芭蕾。小孩子要上学堂才是真的好。”
公主是不用上学堂的,可这句话,我不会说给黄妈听。
黄妈只会长篇大论的教训我,说上一大通母亲当年在“启德女中”如何风光,如何出彩的老话。
可那又怎么样。当年“启德女中”的校花,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到如今年近三十,竟落得个给人做外室,不能见光的悲惨境地。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神色一黯。
六岁的女孩子,生得芙蓉脸面,肌肤如雪,一双眼灵动飞扬眉目间尽是愁郁。当我轻轻的,如小狗般凑近了黄妈的额头,轻轻触碰。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硬不下心肠。更何况黄妈一向疼我,待我如亲生孙女一般无二。
可黄妈只是个佣人。于我能有什么助力呢。我叹道。不过是照看着,努力不让我吃亏吧。而即便是这样的努力,在进驻“梦庐”之后,已尽数化做泡影。如今“梦庐”的掌门人,是孙正芳女士。
孙女士是追随先生数十年之久的女性职深员工,据说一出大学校门就跟在先生身边。
喔,孙女士口中的先生,也就是我眼中的那个人,“他。”母亲嘴里轻唤的“华。”
华并不常来,一个月只有那么三四天是歇在这里。每当这个时候,整个“梦庐”就如同过节般喜气洋洋,母亲久病苍白的脸上会洋溢着一抹娇艳的鲜红,映得她整个人都亮丽生动起来。
华的年纪已经不小。两鬓微霜,全套手工制作的西装精美无匹,腕表,领带,胸针。三四个保镖,两个随身特助,总是在他进门之后便不远不近的四散在“华”周围随时听候招唤。而母亲如一根藤似的攀附在“华”身侧,景仰的,带着无限的恋慕与崇拜的凝望着他。
不是望着他为上者与生俱来的威严,而是真真正正的望着自己心爱的男人。
而每当此时,我都不由得退开数步,隐身在二楼的纱帘之后。
心酸不已。
便是父亲生时,母亲也未曾这样。
那个家,那个家-----
那不是家,那是牢笼,那是炼狱。
我们的家在这里,哪怕,在“华”不来的时候,这个家真正的主人是孙正芳女士。
“他就要来了吧。”我问黄妈。
黄妈会错了意,低声说:“小小姐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我一向是畏惧华的。从见面的第一次始。
那是一个风雨天。
昔日旧居,不过是城市最底处,最最杂乱不过的一个工棚。
用三五张铁皮,四五条毛毡胡乱一围,就是一个家。
而那日黄昏,黄妈去了市场,母亲照例躺在床上,病病怏怏。
我坐在屋前檐下的小凳上。手里握着一只粉笔,在地上乱画。一阵急雨突然吹散了天边的晚霞,让天色变得漆黑。
我不惧不惊,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缩进铁皮凹处。看落雨纷纷。
很快,我的脚湿了,身子也粘了半边的潮气。
而此时一辆车驶来。
黑阔雄长,一个年轻男人在轻轻一声车响之后急速的跑下,撑起一把雨伞站在车边。仿佛有五分钟那么长,一只脚缓慢的带着犹疑的伸出来,皮鞋光亮不染寸灰,裤线笔直。那个男人,侧脸英挺,目不斜视的从我身边走过,来到门边,一张脸宜喜宜怒。
我连忙喊:“妈妈,叔叔来了。”
“是谁?”母亲就是母亲,病成这样,却还咳喘着喊我的名字:“华儿,念华。是你吗?华儿,你快进来。”
谢念华,是我的名字。
可是,我却听见那个男人,在长久的迟疑之后推门而入,说道:“是我。”
声音哽咽。
在一扇铁皮的背后,有他含糊激动的诉说。
听不清。
是因为有人把我牵走了。
方为正。
章正华的私人助理,年方二十六,名校毕业,身高一米七九,着一件黑风衣,会弯下腰来哄我说:“来,妹妹,跟叔叔来。”
方为正把我牵进车里坐好,从一只铁皮盒子里拿出数枚糖果递到我跟前。
“妹妹。”方为正喊我。我注意到方为正左颊上浅浅的酒窝,不由得脸红。
糖果很甜。
我却食不知味。脑子里尽是车子装饰的真皮所散发的腥膻气息。
方为正哄了我两句,见我不吭声,也只得住嘴不说话。
也是,一个六岁,一个二十六岁。二十年的间距,能有甚话题可聊。
良久,章正华回来。
母亲,我挂念着她,急速的跳下车,不顾风雨,却不小心踩着了章正华的脚。
我不敢看章正华的脸,只是惊慌的退开,看着他西装的下摆。
喔,母亲教过我对人要有礼貌的。
我于是鼓足勇气说:“叔叔好。我是华儿,念华。”
“以后换个名字吧。”章正华没有应我,只是留下这句话。于是在我改名为谢芷兰之后没两天。我,母亲,还有黄妈,便被打包送来“梦庐”。
一晃两月过去,章正华留宿此地的时间还不到十天。
而除此之外的所有日子,这个家真正的主人,是孙正芳女士,从名份上讲,她不过是一个女性职员。跟老板的时间长了些,于是,便可以用吩咐的语气,对母亲,亦对我。
凭什么呢。
黄妈愤愤的说。而母亲,我最最亲爱,软弱,温柔,善良的母亲,却半点主母的架驶也无的,垂泪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