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吃掉牛·再续前缘》恋砂

17、妈妈

　　五月三号
　　小司这人特懒床，一大早他姑姑喊了他三遍他才晃悠着起床了，起床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他姑姑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我几天前都跟你说过了，今个儿要你起早点，都说有事儿啦，你这孩子真是……天天不睡过十二点不起来。”
　　他姑姑今天穿得特正式，身着白色时尚套装，未过膝的时装短裙展现她完美的长腿曲线，白净的小脸只上了点淡淡的水妆，长长的波浪卷用发卡高高的束起来，整个人看起来清丽脱俗。
　　小司在他姑姑的念叨中迷迷糊糊的洗漱完毕，等他慢悠悠的穿好衣服，他家那个可爱的鸭子挂钟已经指到了十二点半了。
　　“穿这么漂亮去订婚啊？”
　　“去你的浑小子，赶快去穿鞋去，都让人家等了两个小时了，真是……”
　　“见谁啊，你这么慌。”
　　“你小子少罗嗦，动作快点。”
　　“我能不能不去啊。”
　　小司哀号着被他姑姑从门口拖出去。
　　“不是赶时间吗？干嘛还用走的，搭车不就行了啊。”小司边走边抱怨，说也奇怪，他出门的时候他姑姑明明赶得像什么似的，可现在倒是她在路上晃悠着时间。
　　“彗彗啊，我想先跟你说个事儿。”文媛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不对，像是她要说的事不是件什么好事情，是要先给小司打个预防针那般意味。
　　小司转头去看他姑姑，他姑姑却在他转头的时候有点不自然的瞟到别的地方。
　　“彗彗啊，等会儿要带你去见个人，你……”他姑姑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了半天就是没个下文，最后叹了口气，“算了，等下见到人你就知道了。”
　　小司一头雾水，但他姑姑那语气那神态确实让他心里敲了个警钟，他疑惑的猜测着他姑姑那话里的意思，并没有把他的疑问问出口。
　　而当他终于在一家大酒店的包房里见到了两个人，他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姑姑欲言又止。
　　这是一家还算高档次，金碧辉煌装饰得很气派很有格调的大酒店，小司进门的时候没怎么注意那酒店的名字，好象里面有‘太子’两个字。
　　他姑姑向服务生说订了房间，服务生查询着客户名单，把他们引到了二楼的中号包房，包房上挂的名字是叫颐和园。
　　颐和园里正拘谨的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女人轻轻的咬着唇，低着头紧张得手指不断搅着自个儿的华贵的衣服角儿，那靓丽得让一屋子世界名画都黯然失色的绝美容颜此时却满是焦虑不安，坐她旁边的是一个英俊的外国男人，金色的头发淡蓝色的眼睛，男人的手安抚的按在女人的手上，给那柔弱注入了一些坚强。女人抬头朝男人温婉一笑，挺了挺腰杆，坐得更直了也显得更拘谨了。
　　小司和他姑姑进门的时候，女人腾的站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小司，她旁边的男人朝进门的两个人温文一笑，跟着也站了起来。
　　小司觉得这女人有点眼熟，但在哪里见过他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疑惑的转头看向他姑姑，文媛尴尬的笑了一下，握紧了小司的手，却向女人点头问好。
　　女人却只看着小司，咬着唇压抑着她激动的心情，只有她眼里闪动的泪光似乎昭显了她汹涌澎湃的内心，她旁边的男人用生硬的中文说着，“啊，请坐。”
　　一屋子人动作僵硬的落了座，围着一个圆桌子，女人正好坐在小司的对面，男人坐在她的旁边，而这边，他姑姑并没有挨着他坐。
　　小司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姑姑，然后转头去看那女人男人。
　　气氛异常尴尬沉闷。
　　“彗彗……”
　　“彗彗，这位是你……是你妈妈。”
　　两个女人同时开口，声音里带着胆怯的试探，紧张颤抖。
　　小司全身一僵，愕然抬眼直视着面前的女人，嘴唇哆嗦着。
　　那眼神里说不清混杂了多少种奇异的光芒。
　　震惊——疑惑——不可置信——惊慌——无措——迷惘——茫然——空寂。
　　“妈……妈……？”
　　像是哑了嗓子的嘶叫，更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的临终气绝，音调怪异而且刺耳，沙哑难听似是非人。
　　小司眼神空洞的对着面前的女人，女人的影子印在他的瞳孔里同样召唤出似乎埋藏了千年的绝望尖叫。
　　记忆中歇斯底里哭叫的幻象一遍一遍的重叠，重叠上面前这个十二年却丝毫没有改变面容的女人。
　　美得凄厉美得绝望美得惊天动地美得破石河山。
　　美得破坏了他所有童年的幻想和憧憬。
　　美得毁了他的一切。
　　女人听着这一声含糊不清的嘶哑，眼泪禁不住的往下流，捂着嘴止也止不住那呜咽的声音。男人温柔的拥她入怀，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面容清秀的男孩。
　　小司茫然的转头去看他的姑姑，文媛脸别到一旁，吸了口气才说，“你妈妈她说想见见你。”
　　小司笑了，默默的咬着唇笑，低着头握着手里的白色瓷杯，杯里的水颤抖着跳跃着洒了一些到桌子上，也洒了一些到小司白皙的手背上，许是这茶水是刚烧开的，当水溅到小司手上的时候，他手明显的抖了一下，晃荡出了更多的水。
　　“彗彗，妈妈真的好想你……”
　　女人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脆弱得似乎有些连不成完整的意思。

　　小司一直低着头没说话，听着他姑姑和那女人那男人的对话，从女人又结了婚的十年一直扯着说，说她的事说那男人的事说他们俩九岁的小女儿被疾病折磨得回归天堂的事。
　　女人一直说一直说，声泪俱下，伤心欲绝，眼睛却一直不肯从小司身上移开。
　　男人没怎么说话，手却一直握着女人的肩膀。
　　“彗彗，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小司没抬头，咬着唇不肯开口。
　　“彗彗他这些年过得还好……”
　　“彗彗，当初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丢下你，你心里头是不是还怨着妈妈？”
　　……
　　“彗彗，你就原谅妈妈行吗？”
　　……
　　小司冷漠的抬头看着面前陌生的女人。
　　女人看着对面的男孩面无表情的模样又是一阵哽咽。
　　过了半晌，小司又低下头。
　　“文小姐，我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你一个人把彗彗拉扯这么大也不容易，我打从心底里感激你，真的，彗彗这孩子从小就很乖的，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喜欢闹脾气……”女人说着又是一阵哽咽，拿手帕纸擦了擦红肿的眼睛，眼泪还是不住的掉落，“听说文小姐最近和一位蒋先生……”女人的手按了按覆在她另一只手上的男人的手背，吸了吸鼻子，抬头微笑，“蒋先生他有一个女儿，而我……我和杰斯……”
　　小司‘砰’的一声把杯子往桌上一按，腾的就站了起来，小司站起来的时候，靠背椅往后移动发出很难听刺耳的声音。
　　三个人诧异的看向从刚刚开始连一点声都没发出的小司，女人脸上的泪珠子要掉不掉的还悬在眼眶边上。
　　小司低着头，好半晌，似乎突然找回了自己声音般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笑得冰冷漠然。
　　“对不起，这位女士，从法律上讲，我已经是司家的人了，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要离位的时候又绊到了椅子角，优质的木制椅和高档的木地板之间再度发出刺耳的声音。
　　女人听到他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又破闸而出。
　　小司快步走到门边的时候，微微侧头，用余光看了一眼他的姑姑，然后低下头咬着唇笑了一下，开门，关门。
　　蒋先生已经有一个女儿了，而我——？
　　关上门的瞬间，小司仰着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银色的装饰反映出的自己的可怜样儿。
　　小司几乎是跑着出了那家豪华气派的大酒店。
　　当他不再仰着头的时候，他终于感受到了眼泪的肆意，放肆的在他主人的脸上耀武扬威。
　　他要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可怜样儿。
　　他跑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或者说，是一个很少人的地方，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妈妈……
　　妈妈？
　　死了你现在的女儿你才想到我……
　　记起你这个不要了的儿子。
　　你不要的儿子。

　　小司跑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胳膊横在墙上，被自己的眼睛压着，紧紧的压着。
　　如果紧紧的压住眼睛，眼泪是不是不会流出来了？
　　如果紧紧的压住眼睛，那刺通的灼热是不是不会蒸发？
　　如果紧紧的压住眼睛，那流不出的泪会不会忘却？
　　为什么你当年可以说不要就不要，说离开就离开，说抛弃就抛弃。
　　我是你儿子啊。
　　儿子。
　　妈……妈……
　　我也是你儿子，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那么不在乎的丢弃我？

　　“小司……”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小司尖声叫着，更用力的压着自己的眼睛。
　　“小司……”
　　温暖的手臂从小司身后围过了他的腰，“小司，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告诉我好吗？”

　　当我在想你，你手牵着我，传达着你爱我的信息。
　　当我抬起头，你在眼前了。

　　小司蓦然一怔，回转过身来的时候，瞧见了他的身后，一个高出了他一个头，脸上淡淡微笑着的男孩。
　　男孩温柔的吻去了他的眼泪，亲吻着他发烫的眼眶，“小司，别这么伤心了好吗？”
　　小司一迭声扑进了男孩的怀里，“小彦小彦，为什么……难道我是那种丢弃了也不用在乎是不是会痛苦的人吗？”
　　男孩温柔的拍着小司由于发哽而颤抖的背胛。
　　“怎么会呢，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司不说话，说不出话，只是紧紧的拽着男孩的衣服，埋在他怀抱里放肆的流泪。

　　当姑姑追着小司出来的时候，就见着了这个有两年多没看到过的男孩，她看到他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脸上表情一变再变。
　　女人男人也追着出来了，在停车场的小角落里看到了相拥着的两个男孩。
　　“这个是……”女人望向文媛，语带迟疑的问。
　　“小司他……他同学……”文媛看了傅子彦一眼，语气神态都异常尴尬。
　　“他是我男朋友，是我男朋友。”小司忽然嗓音怪异的尖叫起来，从傅子彦怀里挣扎着站直了，站得挺直挺直的，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女人，那眼神就像把刀子，恨不得一刀一刀往女人身上割，“你死了女儿就想起我这个儿子来了，你什么都没了才记起了我这个当年像累赘一样被甩掉的儿子来了，你丢了我十二年，十、二、年，当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是你不要我的，你已经不要我了你生了我又不要我，把我像垃圾一样丢掉然后一走了之，你去逍遥快活你去结婚你去又生孩子，你把我丢给别人去养，你如今死了女儿又想着要找我了？想着你还有个累赘丢在别人家里……”
　　女人倒吸一口凉气，吃惊的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像变了样儿的人，“不是的不是的，妈妈从来没想过你是累赘，你是我儿子啊我怎么会……”
　　“你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我也不是你儿子，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从你丢掉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我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一个你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玩两下的玩意儿？一个你不要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的丢掉的东西？我一直想问一直想问，妈妈，妈妈……”小司哭着笑了，笑得凄厉苍凉尖刻嘲讽，他抓着自个儿的衣领子，一步一步的前进，“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要生下我，你当年为什么要生下我？”
　　女人旁边的男人搂住女人脆弱的肩膀，用他生硬的中文说着，“孩子，不是你这样想的，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是父母生命的延续，你妈妈是先爱着那个男人才会和他生下你的，她也是爱你的……”
　　小司冷冷的扫了一眼说话的男人，冰冷的笑，转头看着女人，“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不会那么不要脸再去贴着你，我不会的……”
　　“彗彗…….”文媛轻斥，声音焦虑不安。
　　小司微笑着闭了一下眼，“更何况……你儿子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像我这样的儿子你们也不会想要的吧，认了我这样的儿子你们就不会觉得丢脸吗？你儿子我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是个变态……”
　　傅子彦走过去紧紧的抱住小司，低低的在他耳边说，“别说了，小司，别说了……”
　　小司身子缩了一下，转身缩进傅子彦的怀里，缓和了好一阵子才说，“我延续不了你们的爱情，你想要孩子你想延续些什么东西你就自己再去生……”
　　“在我们的国家，同性的恋人是可以结婚的，”男人并没有如小司所想的那样露出鄙夷的神情，男人温和的笑了一下，“况且同性相恋也不是变态，更不会被认为是变态的行为，我们国家比这里更适合你们，如果你跟我们回去，你们可以公开你们的幸福，你们可以结婚，不用面对这里给你们的不公平。而且我们也并不是要一个延续生命的工具，只是想把我们的幸福延续下去，想让我们的孩子也幸福……”
　　男人说得很慢，犹如幼儿学舌般艰难的咬音却字字道出真诚。
　　女人挂着泪的眼睛感激的望向男人，男人微笑着凝视着怀里的女人，温柔的擦去了她的眼泪。
　　小司又往傅子彦怀里缩了缩，傅子彦拥他拥得更紧了，小司转眼去看他的姑姑，他姑姑也正看着他。
　　“姑姑，我想回家。”

　　小司他姑姑文媛显得比傅子彦更尴尬，傅子彦本来说不留下的。可是小司拽着他的手就是不放，红红肿肿的眼睛看着甚是可怜，他姑姑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司一回到家里就把傅子彦也拉到他房间去了，也没问他怎么突然就跑这儿来了，关上门静静的缩在他怀里，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他这么一个依靠。
　　小司虽然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可也没再哭，拉着小彦的手然后视线往上移，停在小彦挂在脖子上一个吊坠，是个紫水晶的饰品，小司觉得眼熟，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自己有个相似的，跑到桌子边抽开屉子拿出那条链子。
　　摇摆不定的心动荡不安的情就像峰尖儿浪顶上的小舟，最后是沉入海底还是渡过彼岸都没个定数。
　　小司把链子揣在手心里，好半晌才抬眼看着傅子彦，“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傅子彦微笑，笑得很好看，“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
　　小司脸红红的低下头，手一动，打开了链子的叩齿，圈上了自己的脖子。

　　“彗彗，等下到我房里来一下。”文媛在房间外扣门。
　　“你姑姑不喜欢我。”傅子彦小声的说了一句。
　　小司无法否认，他姑姑对傅子彦的那种不自在，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当然他们俩心里都明白小司他姑姑为什么会对傅子彦有些反感。
　　“我会跟我姑姑说一下的。”
　　噔—噔—噔——
　　小司敲门进去，他姑姑坐在柔软的躺椅上，看到他进来的时候转过头微笑，“彗彗，过来，姑姑想和你说说话。”
　　小司乖巧的走过去，坐在姑姑的脚旁边，把脑袋搁在她的腿上，文媛轻柔的抚摩着小司的头发。
　　“彗彗，是姑姑不好，没有先跟你说一声，就带你去见你妈妈了，你会怪姑姑吗？”
　　“姑姑是不是不喜欢小彦？”小司不愿多谈今儿个早上的事情，转而直接挑出了几个人心里的疙瘩，“其实当年的事……该怪我不能怪他，小彦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我，我知道他是无心的，只是……因为我们俩的事，让姑姑伤心了。”
　　文媛轻轻的呼了口气，笑了一下，“只要彗彗喜欢就好。”过了一会儿，又迟疑的问了一句，“小方呢？”
　　小司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自在的红了脸。
　　“他……我和他没什么啊。”
　　文媛笑着摸了摸小司发烫的脸颊，小司脸更红了，闷闷的说，“姑姑怎么知道？”
　　“呵，傻孩子，还有姑姑不知道的事儿吗？你和易梵当年的事儿你姑姑我都知道。”
　　小司惊讶的抬头，想着姑姑知道了他和易梵的那些事儿，又羞愧得立刻低下头。
　　“你这孩子，还会不好意思啊？我当初啊，是想把你托付给你易老师的，可你后来又碰着了小方，小方也是个好孩子，可你现在……”文媛宠溺的捏了捏小司的脸，“你现在转了一圈又回去了，虽说小彦也是个好孩子，但是……说实话，他当年那样对你，姑姑我心里对他就是有一点疙瘩，不过彗彗要真决定和他在一起，姑姑……当然也不会反对。只是，小方呢？”
　　“我……我不知道。”小司低垂着头，靠在文媛腿边，低声问，“姑姑，你喜不喜欢蒋叔叔的女儿？”
　　“心怡？她很乖巧啊，姑姑当然喜欢，怎么，彗彗……不喜欢吗？”
　　“哪啊，喜欢啊，”小司像猫儿一样蹭了蹭文媛的膝盖，“姑姑……姑姑和蒋叔叔一起会很幸福的，心怡也很好，大家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小司语气又轻又缓，像是说着说着就会睡着一样，最后竟然真的打了个呵欠。
　　姑姑、蒋叔叔、心怡，大家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