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姿态给予》华婴

2、下

　　记得甘在为他的捕虾船取名字的时候，他说，他只想到一个名字，一个这世上最好听的名字，珍妮。
　　他的珍妮啊。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女子，在一次次的离开，在长时间的堕落过后，在有意无意的沉默的伤害之中，她依然，一直，是他最爱的珍妮。
　　珍妮在面对甘的求婚时，一脸平静地说道，福尔斯，你不会想要我的。
　　她那样顾虑她的不洁。
　　他们沉默着。因为内心痛苦，几乎窒息。
　　但甘坚定地开口，我会的。
　　他会想要她的。
　　我们都知道他有多爱她。
　　他不会在意她的过去，他只是那么单纯地想要拥有与她一起的现在，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与珍妮一起的未来。
　　他在期盼。
　　珍妮转身回到她的房间。第二天，珍妮一早离开。不留痕迹。

　　然而他们终究再一次相遇。这是珍妮第一次主动给了甘她的地址。
　　在珍妮小小的家里，甘见到他的儿子，小福尔斯•甘。
　　但甘并没有惊喜，他的脸上充斥着难以名状的恐惧，仿佛被扼住咽喉一样痛苦、窒息，很久，他才指着他的儿子艰难地开口，他……是聪明还是……
　　那一刻我是那么心痛。直到我看见珍妮微笑着握住甘的手，她对他说，他很聪明。他是全班最聪明的。
　　甘是那么害怕儿子会和他一样“不聪明”。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聪明”。
　　纵使他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纵使他不太明白这世界的人情冷暖，他依然明白，他的“不聪明”，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他讨厌别人说他傻，他害怕儿子遭受和他相同的命运。
　　甘的心里，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悲伤，以及日久沉淀的无奈。

　　珍妮终于接受甘的求婚。但珍妮患上未知的疾病，她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
　　她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回到甘的身边。
　　她一直唤他福尔斯，她的福尔斯。
　　他们再没有分离。珍妮死在甘的身边。她的坟墓就建在他们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大树下面。她一直，一直在他身边。
　　有时候死亡真的能够把一些事定格在永恒里。
　　甘失去珍妮，但至少，她生命最后的时光属于甘。她终究永远属于甘。不再离开。

　　那时候甘看见珍妮睡在母亲死去的那张床上，他看见珍妮紧闭着眼睛。甘猛然愣住，瞪大了双眼，那里面满是惊惶和恐惧。
　　他是那么害怕失去珍妮。他以为她也和他的母亲一样，紧闭双眼，沉睡，不再醒来。

　　但她终是离去。
　　儿子写了信给妈妈珍妮。甘把它放到她的墓碑上。
　　他说，珍妮，儿子说不能拆开，那我就不拆了。信我给你放在这儿了。我就在这里，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再见，珍妮。

　　写到这里，我感觉鼻腔酸痛，很久不曾流泪，于是这种悲伤让我无所适从。
　　珍妮是那样坚强的女子，也曾脆弱，无助。甘是缺乏情绪的孩子，始终迷惘，孤独，但是自得其乐。
　　明明这不是一出悲剧，明明它伤痛得不够彻底，但我依然被它感动，感动得无以复加。

　　故事最后，甘坐在他小时候母亲送他去上学的地方，送自己的儿子去上学。他看着儿子登上校车，他默默地望着儿子远去。

　　甘的生活还将继续。平静，平淡。他和儿子，以及安装了义肢并且结了婚的丹中尉。这世上甘只剩下他们了。

　　所有全心全意爱过的，都已经失去；所有竭尽全力挽留的，终还是失去。
　　但是甘，我知道你是坚强的。
　　我知道你其实早已学会把一切不幸向别人倾诉，然后你获得安慰，并且遗忘一些痛苦。
　　我知道你依然能够快乐。
　　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
　　你比我们更明白人生的意义。

　　我在黑暗中回想片中场景，那些绚烂夕阳，那些空旷荒原，那些寂寥边缘，那些繁华世界。
　　还有甘失去珍妮时，那泪流满面，哀恸欲绝的脸孔。

　　我亦经历过失去至爱亲人的痛苦，我明白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
　　那是怎样一种绝望啊。
　　世界如此广阔，但是不论我到了哪里，都不会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再也，不会。
　　永远，不会。

　　但是所有的疼痛都会过去。

　　以甘的姿态给予我们希望。
　　所有的悲伤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们很快会清醒，然后我们，都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