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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谷雨(二) ...

  •   老头确实有几下子,花了一天时间窝在储酒室里折腾,很快就把该弄的东西弄好,到月出时分才晃晃悠悠从里面出来。

      “哎哟”,手上虽掌着灯,但他还是很意外的摔了一跤。“嗯哼…”一声极其不满的哼唧后,地上的人再无声响——他竟这么趴在地上睡着了。

      有人能安睡,自有人夜不能寐。从三楼某间雕花窗里透出微弱的光,天寂坐在窗前透过沉沉夜色远眺。独月,你的灵魂在外面么?能不能出来见我一眼?

      夜风轻轻吹着,酒庄高高矗起的旗子在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没有一丝人声,有的,只是无限的惆怅和寂寥。他轻叹气,回到桌前坐下,自己研墨,而后笔尖轻点,开始在纸上勾勒。

      从前他并不叹气,不知从何时起,叹气竟变得如此寻常。也许,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爱叹气的女子吧。

      手腕轻转,一片花瓣就跃然纸上。他仔细端详一番,开始题字:曾想君在妾身畔,笑说额间翠墨淡,描妾眉黛如远山。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如今为她描眉的,该是我罢…越想越觉得自身罪孽深重,此生都无法还清。

      “好美的女子。”一个静静的声音忽然响起。

      天寂抬眸,雕花窗不知何时已被打开,那里坐着一个一袭青衫的温婉女子。

      “公子可否为青鲤画一幅?”名唤青鲤的女子淡淡一笑,眉眼里全是静谧,“就画我罢,我没有银两,用故事来交换可好?”

      天寂面对一个跟圣痕一样爱半夜三更跑到别人房间的人感到吃惊和头疼,因此对于这个陌生女子的要求,他也并不想答应。谁料那女子从雕花窗下来,径直走到一侧拿了椅子坐在天寂正对面,自顾自就开始讲起来。

      “我活不过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了,所以想请你画了这画,送往此地以南的南祠。”青鲤说话始终是静静的,像雨后一片花瓣不小心从枝头落到水面一样,静静的,在你心湖上荡起层层小漪涟。

      “我在南祠住了几百年。”青鲤面带恬静笑容。

      几百年?天寂心里一笑,这女子莫不是喝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也只是这么一想,他天生不喜打断人,也不愿质疑别人的话。所有的人都会有苦衷,作什么要的那么通透,让人难堪?

      “我第一次遇见云鹤时,阳光正好,我趴在荷花池边晒太阳,听见人声就躲进荷花池。我看见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荷花池,他还冲池子笑笑,仿佛知道我躲在里面似的。第二日他就在南祠住下来,我为了吓他一跳忽然出现,谁知他眉眼含笑看我,看的我面红耳赤想一头扎进荷花池不出来。”

      “因为南祠闹鬼,当地人都这么说,平日里方圆百里都无人靠近,可他却偏偏住了进来,我甚是惊讶。再后来,他每每一笑,就笑得我心烦意乱,可是他倘若不出现,我又觉得百般无聊。”

      “我跟他说我是这荷花池中的一尾青鲤时,他正翻着古卷,抬起眼眸看我,而后笑道,‘不论你是什么,我都不会弃你。’听他的话,心中好生欣喜,倚着栏杆看池子里荷花开的正好,心想,此生即便修不成仙,也没有什么好遗憾。”

      “可是后来,他死了,是我杀死的。”青鲤静默的声音里没有忧伤,哪怕是一点点都没有。她安静的让你即便知道她杀了人,还是能心甘情愿的原谅她。

      “他一开始就是欺骗我的。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病了,不知听哪位道士说这南祠里藏着一尾千年青鲤,可用它入药。他是为了她才硬着头皮住进这南祠的。我不能给她作药引,因为我怕痛。”青鲤说到这里,抬起眉眼看一眼天寂,竟盈盈笑了。

      “所以我杀了他,这样他也解脱了。他走之前对我说,见到我,他是不忍动手的。”

      “我只有不足千年的修行,杀人是要减修行的,这么一减,我便也活不成了。他应该不会恨我
      夺他命,而我,亦不会恨他欺骗我。我们扯平了,来生不亏欠。”青鲤的声音停下来,屋子里反倒没刚才那么安静了。

      “你画好了?”青鲤笑问道。

      “嗯。”天寂点头,将书墨移开。

      “你画的很美。”青鲤笑,笑容里掩不住的纯真,”麻烦公子明日帮忙送入南祠。”

      “那里…不是已经没人了么?”天寂写道。

      “有我的记忆呐!因为南祠死了人,所以再没人敢进去,这样多好,那里永远留着我和他的记忆。”青鲤笑,笑容就像画中躺在荷花池边熟睡的女子,恬静美丽,“能遇见你真好!再见。”她说罢起身将椅子搬回原处,后从雕花窗一跃而下。

      天寂急忙起身趴在窗边看,已不见踪影。

      这种伤害了人类的妖,恐怕没有多少魂魄了,即便残留几缕,也再受不了阳光的灼热,终会灰飞烟灭。

      他问恨不恨他。

      她说不恨。眼神里一片坦荡,清清亮亮,确是不恨的。

      这世间是有这么一种人,不,是妖,能像他们这般豁达么?豁达到那个男子并不爱她,接近她是为了她的命,她也能不恨么?青鲤说,因为他曾怜惜过她,哪怕对方给的是一寸烟灰,也真真实实存在过。所以,她何苦恨他?

      他看着桌上的画卷,映日荷花下那女子睡得正安恬。他仿佛能想到某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一个眉眼清秀的青衫男子踏入这荷花池,惊醒了这熟睡的一尾青鲤。

      “呀…”一声女声尖叫划破夜的沉寂,黑色的空气似乎被锋利的匕首硬生生的划开,闪现那一眨眼功夫的明亮。

      天雪的声音?天寂用砚台将画卷压住,匆匆出了屋子往声音来源处走。未见人面,已听人声。天寂心里放松,淡淡的眼神里甚至多了一抹笑意。

      “喂,小丫头,你怎将老夫拖到这里来睡?”刘老伯站在雕花楼拐角处的平台上,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指着地面,”老夫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岂能睡在这里?要是夜晚受凉,你当如何?要是夜半有人劫财,你又当如何?万一有人劫色,我——”

      “老伯!”天雪匆忙接过话柄,截断他要出口的话,“明明是你自己喝酒醉的一塌糊涂,随处走随处睡,怎么赖在我身上?”天雪原本是待人有礼的,自从那日大殿上见这老伯睡觉的样子,觉得此人定是老顽皮,不拘小节,不易生气。于是说话间也不多思量,自当是自家爷爷,“再说,我一个小姑娘,也拖不动您老啊?”

      “你这小丫头,老夫睡觉一向很浅,你动一动老夫,老夫就醒了…谁知道你这回是弄了什么诡计,竟在老夫都未知觉的情况下做这等坏事。”老头一脸愤愤不平,说起话来,那神情就跟真的一样。

      “你…”天雪小性子被激怒,正想说你不可理喻时,发现少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少爷。”

      天寂摆手,他对天雪道:“无碍。”

      “公子你来的正好,你看你将老夫……”老头又滔滔不绝耍起赖来。

      天寂眉眼含笑,认真听罢老头的歪理,用手指指他的酒葫芦道:”老伯的酒葫芦是否空了?您房里准备的有美酒一壶。”

      “美酒?”老头眉尖一挑,立刻笑眯眯的贴近天寂轻声道:”还是公子你孝顺老夫,老夫去也。”

      看着他欢快蹦哒的背影,天雪一脸的无奈:“少爷,世上真有这样的活宝…”

      天寂没应声,顾自往楼上走。

      倘若世人都如他这般无忧无虑痴痴颠颠,那么,老了也是值得的,这说明他看穿了一切。人这一生,不过是生老病死,既然看穿了这些,那么又何惧之有?寄蜉蝣于天地,藐沧海之一粟,此为超脱红尘,洒脱是也。

      大概是我们这种人想要的太多,索取的太多,于是才会不开心不释然,才会放不下不甘心,才会这样抓着一件事情不放。

      独月,你是我那朵欲开未开的花,这么,匆匆就落下了。我也当放你在心底,不再提起。逝者已去,生者何欢?

      他不知不觉回到房间,桌上是青鲤安睡图和独月的画像,他轻扯起独月的画卷,“哗哗啦啦”卷起来。

      还是放起来吧,只要痛过,都会记得,如若不然,才会遗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谷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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