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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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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天,已经过去数十日了。自那之后,独月就再没见过天寂,纵使她每晚睡不安稳时都会在屋顶上坐坐。有时候,她会想这个仇还报不报,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洛安城失去皇帝的后果,这会再掀起一场夺位大战,除非锦君有治国超能力。她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救她的黑衣人,是锦君么?他要保她,这是他亲口说的。那么,她真的要杀了这许多皇子的爹,包括锦君和天寂的?
月色清冷,薄薄的冷色调光线洒满了屋檐。独月再次跃上檐角静坐着,此番,她手中多了一坛酒。
这宫里不比外面,虽打了更,宫里还是一片亮堂,廊下的花灯亮一盏灭一盏,随身还候着掌灯的人。这偌大的宫里,有多少人会因为自己不能与人说的秘密而睡不着觉?
她嗤鼻一笑,掀开酒塞喝一口。再放下来,那轮半月的影子影影绰绰倒映在酒坛里,一颤,一颤,要抖碎人的心似的。
“最后独酌的呢喃,为谁痴,为谁欢,为谁却黯然。曾想你在我身畔……”看着月亮时候,忽然就想起娘亲了,孤孤单单的娘亲。她忍不住低低吟唱着《眉如远山》。
“笑说额间翠墨淡,描我眉黛如远山。”有人接口,一跃上檐。
独月讶然,这人竟能知道后两句么?她盯着来人不说话,眼中是明显的不情愿,她一人喝酒吟曲儿多自在,偏偏这个时候他要来。
“那日,我听见六弟在吹埙……我找他,写了词给我……”见独月盯着他,他又道,“你莫要这样看我,你竟私自拿了六弟送我的酒,而且还一人独吞,真不愧是叫了独月。”
独月不理他,又仰头喝一气,抬手擦拭了唇角的酒水,这才将淡泊的眼神移到他脸上:“谁说这酒是你的,你唤一声它应么?”
锦君衣衫一摆,也坐下:“那么……见者有份。”他伸手。
独月没有拒绝,爽快将酒坛递给锦君。
锦君也不含糊,抱起酒坛大吞一口。
“我以为你会不喝。”独月撩起眸子淡然道。
锦君没能理解,“嗯”了一声。
“我喝过的。”她说罢,想起之前那个月夜,她和身着墨绿色衣袍的男子喝酒,她接过酒杯时,用衣袖擦了擦杯沿。
“这不算什么。”锦君哼笑,“我曾经吃过别人吃剩的饭菜,但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我是太子,再也不会受之前的苦了。”
独月也轻哼一声,夺过他的酒坛咕咕嘟嘟喝起来。
她,确实与太子妃不同。锦君凝神看着她的侧脸,太子妃是娴静的,她是……野蛮的……
正想着,独月忽然问他:“你找我来,不是为了喝酒吧?”
是的,他找她自然不是为了喝酒。只是看她一人孤单坐着,心里不忍,过来陪陪她而已。但他一出口却是:“当然不是,给我解药。”
“哼。”独月轻哼一声,将酒坛子扔给他:“我喝你的酒,你看我的脸,如此,互不相欠。”她丢给他一颗药丸,飞身落在院子里。
他苦笑一下,是了,这女子不是他的。既然,她没有丝毫感觉,那么,我又何必说与她听?这才摇摇酒坛,分明是空空如也。见她落地要进屋子,他道:“六弟病了,你可会去看他?”
独月顿住脚步听他说罢,打开房门进去,“吱呀”的关门声也关上了锦君的心。
她不会喜欢他,他知道的。他这种男子是要做皇帝的,以江山社稷为重,怎会为红颜,而覆了天下?
“二哥,刚那女子是谁?看着很面熟啊。”背后忽然响起人语。
锦君一震,没好气的:“你站这里多久了?”
“不久不久,从你接出她的词开始。”来人是圣痕,他笑眯眯的说罢,也不顾自己的白袍,一屁股就坐下来,抓起锦君怀里的酒坛喝。
“空的。”锦君见他仰着脸,半天不放下酒坛道。
“本公子当然知道是空的,不用你提醒。”圣痕放下酒坛,嘀咕道:“你们俩竟然把它喝完了,还不叫上本公子,哼哼……哼哼……”他哼唧几声又道,“刚才那个……是不是独月姐姐?”
“独月姐姐?”锦君一听,失落感油然而生:怎么,所有人都跟她很熟了,我才开始认识她么?
“嗯哪,她是我师姐喔!”圣痕说罢举起酒坛,似乎忽然想起这是空坛子,又无奈放下,“二哥,你府上可有好吃的?”
“哪些?”锦君问。
“嗯,让本公子想想……前菜五品,龙凤呈祥、洪字鸡丝黄瓜、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年字口蘑发芽;还有御菜三品,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宫保野兔……要是有饽饽二品就更好了,我都好久没吃金丝酥香和如意卷了……对了二哥,你这里有——”圣痕一扭头,才发现锦君不知何时已离开了,他掰着已经数了代表十个菜的手指头,无比落寞的接下去“呛咕牛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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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很安静,空气中散发着橙子的清香,偶尔几声佩环叮当作响,倒更添几分雅致。这间屋子的主子定是极爱墨宝的,除了桌上的诗画卷,仔细闻来,这橙香中夹杂了丝丝墨香。
“哼哼……”极其不满的声音从这屋内大梁上传出来,“天寂哥哥睡得这么舒服,本公子却只能睡大梁……等他醒了,本公子一定要在他榻上安安稳稳的睡个三天三夜……”能不知羞耻说出这种话的人,除了圣痕,怕是这世间寻不出第二人了。
“莫非……你想做梁上君子?”一个女子闪身进来,带进丝缕薄荷清香。
“哼。”一见来人,圣痕头一扬,嘴巴翘起来,一副‘本公子才不是’的模样,“天寂哥哥这房里又没什么好东西,哪值得本公子自毁清誉?”他说罢抱着一侧的圆柱滑下来,“独月姐姐怎么来了?”
“你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独月想大家不过都是听他病了,来看看他,难道还能生出什么新花样?
“真的呀!”圣痕扔掉手里剥了一半的橙子飞奔过来,一把抱住独月,“不愧是同门,连想的都一样。本公子是来抢天寂哥哥床榻的,已经在这梁上守了一天了,你看——”他反手指向左边的一张桌子,“那是我准备的三天的干粮,我就不信他能睡这么久。”
“抢他的床榻?”独月顿时石化,只看见成群的乌鸦从她头顶呼啸着飞过。
“当然。”圣痕被独月一把从怀里拎开,但依旧神情自若道,“天寂哥哥身上好香,我怀疑是他床榻上的。本公子也要香香的,自然要抢他床榻啦!”说的一脸正气,理所应当。
独月无语,走到天寂榻前:“太医看过了么?”
“你在问我?”圣痕坐在一边认真的剥橙子。
“除了你,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么?”独月没好气的。
“他不就是么……”圣痕咬一口好不容易剥开的橙子,满嘴含糊不清指着天寂道。
这死孩子!独月想掐死人的心思都有。
她正想帮天寂把脉,听见回廊传来声音,她一闪身上梁!
“啧啧……”圣痕咂巴着嘴,“不愧是师姐,上梁都比我娴熟。”
独月淡淡的眼神看一眼圣痕,又不着痕迹的移向别处。圣痕知道,其实这就是专属于独月的白眼。
“上官大人,这边请。”雕花门一开,天雪领着太医进来。
“九皇子。”太医给圣痕行礼。
“免了免了,赶紧去看天寂哥哥,免得他一直睡着不给我让位子。”圣痕挥手,继续啃着橙子。
太医把脉。
风吹起屋内的纱帘,带动一些新鲜的空气进来,这三月末的风,清冷却不犀利。
“怎么样,上官大人?”天雪问。
“无碍。”太医执笔写药方,“六皇子这只是单纯性晕厥,他近几日心绪可是不佳?”
“没有啊。”天雪沉吟,“心绪不佳?”少爷怎么会心绪不佳呢?他永远都是淡淡的笑,不论对谁都谦谦儒雅。不生气,不难过,不会不理人,晕倒的前一刻,他还叫她‘去玩吧’。所以,他怎么会心绪不佳呢?
“这是药方,你稍后随我去药房取。”太医将方子递给天雪,“喝几服药就会好的。”
“哼,我就知道天寂哥哥是偷懒。”圣痕抱着一个新鲜橙子走过来,“好了,你回去吧。”他冲太医道。
“姑娘随我来。”太医领着天雪出了屋子。
“没有本少爷,上官大人可不会来这里,他可是本少爷专用的太医。”圣痕冲梁上的人道,“本少爷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嗯,你没的是肝。”独月猛不然回他一句。
“哼。”圣痕从鼻子里出口气,“姐姐不必这样说我,天寂哥哥晕倒,八成是被你气的。”
他晕倒,跟我有什么关系?独月懒得应他。
“你不信?”圣痕见状,拉着独月到书桌处,“你打开这些看看。”
一卷画轴拿在手中,“哗”的一声一泻而下。画卷中,一着猞猁裘大麾的女子静跪在佛堂前,正专注求佛。那是一张侧脸,眼眸闭着,睫毛微翘。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求佛的时候,真的可以这么恬淡,这么安然。
“呶,这个,这个,还有这里面的……”圣痕把画卷拿出来,堆的桌上乱七八糟,“你自己慢慢看,本少爷饿了,要回府。”一阵带着橙子香气的风吹过,风里又夹杂了一句话,“看完顺便把桌子收拾整齐哦!”
这些是什么?
一张张打开的画卷里,是一张张她不同的模样。静默的,安然的,失落的,忧伤的,甚至,还有她愤怒的……每一张都画的栩栩如生,仿佛月圆时,她们就会从画卷里走出来……
“咳咳……”床榻上的人似乎醒了。
照她以前的个性,她会抱起这些画卷丢在他脸上,可是今日她没有,她看着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时当年救出她的少年。他有淡的没有底色的眸子,和清风明月般的恬淡,他对她说:别哭。
独月走上前,静静站在他榻前,他挣扎着起身。两人都不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
最终,还是天寂受不了这种气氛,他比划:“对不起。”
“哪里对不起?”独月惊讶他会这么说。
“我不该……”他比了一半,手颓然落在锦被上,他不知道后面再怎么解释,甚至他连自己为什么会说‘对不起’都不知道……他就是喜欢画她,画她的青丝,画她的黛眉,画她清亮水润的眸子,画她倔强的唇角。你要他解释,他该如何说起?
独月转身去收拾画卷:“我把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放院子里烧了。”她抱起一捆画卷走出雕花门。
“咳……”他一听此话,急的咳出血来。
她一眼就看见,手中的画卷落在地上,凌乱不堪。
他淡淡笑了,抿着唇角,恍若冬日里一朵红梅开在他唇边。
“你——”独月心里一痛,这眼神,跟那个少年是如此相像!她伸出右手给他把脉,这是一时激动急痛攻心,所以才会吐血。如此说来,圣痕说的没错,他是为她病了。
“你不说话,我便自己猜了。”独月松开手,目光冷淡,“你……喜欢我?”她自己问的也十分不自在,所以天寂的眼神跟着不自在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