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之叶》夏艳生

1、01 表白

　　01 表白
　　台风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无法入眠。后来才发现是忘了关落地窗的缘故，心里一直有种隐约的不安，才没办法安稳入睡，这样折腾到早上五点多才睡着。也许是雨声太吵，中途约莫醒来两、三次，最后一次醒来时看到床边的闹钟指着十二点十分。

　　喔，中午了。心里想着还可以再睡一会儿，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坐起身了。我想做什么？被自己的直觉反射行为困惑。

　　走向浴厕，开始梳洗。我知道，是没办法再睡了，睡得浅也睡不多一向是我的习惯。

　　昨晚老大还特地打电话过来叮咛，要我别一大早又冒着风雨跑去公司，怕又发烧感冒。其实这种情况也不过才发生过一次而已，他却老是放在心上，好像我有多么认真工作似的。我不是怎么勤奋的人，要不是那一阵子忙得昏头转向，没心思注意天气变化，怎么会连台风来袭都还不知道呢……说到底，还是我的糊涂性格闹的笑话。

　　我一直都不算是个体面的男人，平日里只要服装整齐就算及格，也没特别注意过流行什么，生活也都简单地过，只要工作一来，总是拼了命地在做，忙起来不知人间岁月过多久，整个人也像是路边捡来的流浪汉一样，满脸胡渣又是一头乱发。这种情况通常在案子结束之后，就恢复正常，而我也会回到之前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大概也是因为我还算努力，该做的事一定做好，不该我的事我一次也没插手过，老大到现在都还没挑过我的毛病－－顶多我睡在公司时会强迫我得刮胡子、把头发梳齐，就怕吓到来公司谈生意的客户。

　　打开了电视，任由电视节目里的人们喧闹着，希望能藉此打散寂寞的气息。自己一个人住就是这一点坏处，没别人来时屋子里就安静得过分；纵使有过一时喧闹，众人离去后却又不免失落。

　　拿出冰箱里没喝完的矿泉水，咕噜噜地一口喝下，走到阳台时胃就开始不舒服。看来我的胃还是受不了这么冰的东西，冰水一入口，没多久就开始犯疼。即使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我却是积习难改。

　　“台风天啊……”将身体陷入沙发里，看了看屋外落了满地的枝叶，不由得发楞。

　　突然之间没事做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尤其是这种日子，既不能光明正大地找公司同事聊天，也不能用公司电话找客户打屁，更不能用公司电脑上网……

　　“铃……铃……”正当我的脑筋陷入荧幕保护状态时，门铃居然响起来了。

　　咦？有人来？谁呀？不要命了，这种天气还出门啊……

　　“唔……来了！”来者烦躁，不要命了地按着门铃，叫我全身神经都要紧张起来了。

　　“啊……子律？”开门只见夏子律满身酒臭，跌跌撞撞地往我身上扑来。

　　“喂！你干嘛啊！”一下被他扑倒在地板上，正巧将我的脊椎撞在门槛上，一阵痛麻窜至神经，心底有股无名火猛地燃起。“……我要……找你喝酒……来……喝酒！”一说话就是满嘴酒味，逼得我不得不将他的头往旁边推过去。

　　“……你搞什么！”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喝得醉醺醺地不回家反而来我这里，简直就是给我找麻烦！

　　“呃、叶哥、我们来喝酒……”一边说话，他还一边往我身上抱过来。“哥……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嘻！告诉你……跟你说喔……嘻……我跟你说喔……”我被他压在地板上，动弹不得，看着他酒后的糗态，只能哭笑不得，适才的怒气也变成无奈。

　　“好好好，我听你说，我们到屋子里再说好不好？你现在这样压着我，很不舒服。我们先进去里面，你再告诉我，好不好？”我用一种极度侮辱智商的语气哄他，只希望邻居们别被这家伙的声音给引出来看热闹才好。

　　“唔……不要，我要压住你……不然你会跑掉……”这小子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手脚并用，硬是把我压在玄关的地上，门槛的突出在他的压力下变得极具存在感，刺激着我的坐股神经，痛觉顿时窜入脑中，直教我想一掌打昏这小子。

　　“哥、哥……呜……你喜欢我吗……呜……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喜欢我吗……叶哥……”子律嚎啕大哭的声音实在很难听，但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忘记要捂住耳朵。

　　现在上演的是什么剧码？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他说的话呢？

　　夏子律大约有一米八，身材维持得不错，稍微有肌肉，却不至于过甚，是拥抱或□□时会让人温暖的身体；平常是高瘦的优秀黄金单身汉，酒醉之后是身体重得要死又欠扁的死小孩－－这是我帮他脱衣服的综合心得。

　　好不容易将他拖进屋里，褪去他身上的脏湿衣物后，就用床单将他包着让他躺在我家的木质地板上，我也换下一身的狼狈，随意地套上衬衫，便将身体摔到床上去。

　　头有点疼，有点昏，有点乱，有点要当机的预感。

　　全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gay，但我没想过子律也是，更没想到他会喜欢我。子律长得很好看却又不是太突出的英俊，看起来冷静，人又聪明，也很有行动力，工作上很多人都喜欢和他合作，只要和他一组，进度就快很多；他也不贪功，总是将成果的美好归功于同事的努力，挺教人欣赏的－－不过，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他会喜欢我这种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人呢？跟他站在一起，怎么看都不相配嘛……

　　唔！我在想什么？！重点不是这个……

　　突然对自己有点无力。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全然失去逻辑。我应该先想想：自己喜不喜欢他，再来才想相不相配的问题吧？

　　大脑运作得太辛苦，又加上刚才的劳累与疼痛，禁不住的倦意袭来，慢慢地，我又进入梦乡……快睡着时，才突然想起今天的我还没进食呢……但睡意却阵阵沉重，逼我无法理会这件事情……

　　再次醒来天色已暗，我看着落地窗外美好的安详天色，不自觉地感到喜悦，却又觉得好像遗忘了什么－－唔……夏子律！

　　他仍旧裹着床单躺在地板上，只是睡相不太好，身体有大半都曝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肌肤竟在暗里释出光泽，如暖玉温润、如凝脂细滑……美得……我不自觉地咽下唾液，心跳突如雷鸣般震耳，我的背开始灼烧。

　　拚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脸埋进枕头里，让自己闷到几乎无法呼吸，不，从一看到子律的惊心姿态时我就没有了呼吸！

　　早知道就不该把他的衣服连裤子都扒掉！原本只是不想床单弄得太脏，才将他衣物都褪尽，没想到现在倒显得别有意图－－我从床上跳起来，往浴室冲去，狠狠地打了一身冷湿，消去适才燃起的欲望。

　　暗暗地咒了一声，叹了口气，将刚才冲动之下打湿的衣裤都换下，连衬衫的扣子都懒得扣上了……颓坐在床边，面着墙，不敢看见子律，怕又燃起不该的欲念，心里又气恼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太过冲动又太多渴望……

　　外头路灯亮起，将我投映在惨白的墙上，我问它该对他存何种心态，它却沉默无以为应。

　　“唔……”模糊不清的呻吟传来，预告地板上躺着的那人即将醒来。我仍倚坐床旁，好半晌才想到：如果他醒来，我要怎么面对他？

　　心头一慌，想也没想又往浴室里跑，将自己反锁在里头。耳朵里还听得到子律来时说的醉话，脑海里又浮现刚才暗夜里他的模样，脸烧红，心脏就要跳出来！

　　搞什么这么紧张啊！自己也不明白，这惊慌的反应从何而来。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老锁在这里不是办法，还是出去吧。也许……说不定……子律醒过来也不会记得他醉时说了什么……嗯，发酒疯的人人不是都这样吗？喝醉了就发疯，醒过来就什么都忘光光了！对，就是这样，怕什么呢，反正他醒来也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这样，就不尴尬啦！

　　对，就是这样，不要多想！

　　深吸一口气，转身，猛地打开浴室门。

　　子律就出现在面前，赤裸着上身。

　　“叶……”

　　“子律你听我说我说你只是喝醉了不知道为什么就跑来我家然后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后来后来你就睡着了睡着了就没发生什么事真的真的你相信我不要去想你喝醉的时候说什么过去的事忘记了就好等一下你整理一下我送你回去－－”我盯着他下巴的一点胡渣，不敢看向他眼睛，一口气就要把全部的话讲完，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哥！”子律的声音制止了我神经质的话语。

　　“啊？”

　　“叶哥，借过一下，我要洗澡，谢谢。”

　　“喔……洗澡？好……抱、抱歉。”侧着身体让他进了浴室，这时才发现他竟几乎全身赤裸。耳边像是响起万马奔腾声响般震撼，眼睛热热的，唇上也热热的，伸舌舔去是满口腥甜。

　　捂着鼻子往外跌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怕这副蠢模样被子律看到，一定吓死他。

　　干，我竟然变成色狼了！

　　***

　　“哥……借我衣服好不好？我没有衣服……”子律的声音和着水声隔着门传出来，像含在嘴里的呢喃，软软的。

　　“啊……好。”随便拿了衣服和裤子，敲了敲门，他探头露出温文微笑，有礼地道谢，我却不小心看见他除了脸以外的身体……脸一下子就烧红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死命将头往被里钻，只想掩盖刚才丢人的反应。明明、明明先告白的人是他，明明是他自己喝醉扑上来的……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反应这么大？他、他、他竟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那么从容……怎么会有这种人……

　　“叶。”正当我与我的亲亲小白被诉苦时，突然有一双大手将我从床上提了起来，接着，居然、居然就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喂！干嘛、干嘛！你……”抬起头想推开这个人，却看到他一脸严肃地往我脸上瞧。

　　“欸……子律、子律你怎么了……”他的手环得太紧，竟生出深情脉脉的错觉。

　　“叶。”呃，什么时候开始改称呼的？不是都叫我“哥”吗？“你听好，我很清楚我喝醉时说了什么，既然已经说出口，也就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从进公司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每天我都想能一直待在你身边，陪着你熬夜、陪着你无聊、陪着你到处乱跑、陪着你什么事也不做，只要你想做的，都好……我是认真的喜欢你，不会后悔，也不想后悔……叶，你呢……你愿意接受我吗……”他得语气认真，一开始还是斩钉截铁的语句，到后来竟像糖蜜的甜软，他的身体也和我愈来愈靠近，我的耳朵也愈来愈热……

　　“呃！”他所说的是我认识的夏子律吗？是那个聪明、冷静的夏子律吗？怎么听他说得有那么一点……傻气。

　　“答应我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好久好久了啊……”他的气息紊乱，熨烫着我的颈我的肩，撼住了我的心。

　　这个男人，平常总是和人保持适当距离，待人有礼却不亲昵，无形之间拉开和别人之间的距离，却只对我一个人示好。我不是没察觉这种情况，只单纯以为他当我是公司前辈才对我这样亲近，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是对我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这个词真教人不安，尤其用在他这个这么优质的男人身上，特别让人没安全感！

　　“欸……你，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艰难地吐出话语，他的情意听起来太真挚，太灼人，太没有真实感。

　　“……不要！你答应我，你说好，我才会放手！”他的手拥得更紧，呼吸更加急促，我感觉肩上有温热液体滴落，那是──泪吗？

　　他……哭了？

　　耳朵旁仿佛有千万人声嗡嗡作响，扰得我几乎无力思考。

　　滚烫的泪液从肩上滑落，像针一般地刺在我心头，一滴又一滴，愈来愈急、愈来愈烫！胸臆间酸酸麻麻，那股滋味是说不上来的难受，忍不住地皱眉，整个心肠都纠结。

　　“子律……”在他的怀里挣扎坐起，只见他满脸的泪在我眼前不断的放大、放大。

　　轻轻地吻着他的泪的苦涩的心疼；他的眉浓密有致轻轻地吻过；他的眼幽幽的氤氲深深的凝望；他的唇深情的菱角分明，甜的柔的细的温软的恋恋不舍的……

　　城市里的光映着律的脸成艳，魅惑了游移怯懦的心生出如飞蛾扑火般的勇气。深吻再深吻，细密而绵长，像争食的野狮似的狂噬，唯有如此才能证明爱的存在。

　　忽然外头不知哪来的汽车喇叭鸣声将我从这样的氛围里惊醒，我向后退了退，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子律的手却环得更紧。

　　“你想逃开吗？”他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我心中尽是五味杂陈，说不分明是何种滋味。

　　“子律，我没有想逃避你的意思，只是，我们谈谈好吗？”听了我的话，不知怎的，眼泪又从他眼角滑落，我抽出手拭去他再度落下的泪。

　　“你知道当我听到你说你喜欢我时，我脑子里浮现的是什么吗？‘子律在和我开玩笑吧！’”听我这样说，子律大概想要开口反驳，但我又马上接下去，“当然现在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被你表白的我却很迷惘啊，我想我并不厌恶你，只是我们之间也没有产生像恋人们才有的火花。”说到这里，我停了停，看着指尖刚才为他拭下的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这样哭，我却觉得好心疼。”话才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又开始落下，我得用双手才来得及擦去他所有的眼泪。

　　我用双手轻轻捧起他的脸，我说：“我想，也许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暗夜里，我听自己的声音如此清楚的振动我的耳膜，“像恋人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