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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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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oss]
谁都不曾想过,那个在年轻时南征北战、不可一世的勇猛君王会在一瞬之间暴毙。
丁马克惊愕地听着从远方发来的军/报,神情凝重。
“我必须立刻回国。”过了一会儿,他这么对诺威说。
那个时候,柴火在他们身旁的壁炉里燃烧得噼里啪啦的,与房间里难耐的沉默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恩。”诺威手里拿着书,窝在白色的软榻里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淡金色的刘海在这段时间又长长了,它们软软的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
看不到。
丁马克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我很快便会回来的。”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那语气嚣张而驽定,像是在保证着什么一样。
诺威听后不禁瘪瘪嘴想,你回不回来跟我没关系啊不回来我正好落得个耳根清净好吗所以你最好不要回来了!
……大概不要很快回来……?
于是第二天丁马克便乘着最早的一班海船离开了挪/威王国。
在他离开的那天清晨,他硬是把诺威从暖暖的被窝里挖出来要他去送他,然后在诺威的“你烦死了”的抱怨声中愉快地对他挥了挥健壮的长臂。
十一月的海风冷得彻骨。
诺威站在码头的木浮桥上,一次一次地伸出手捋着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的碎发,最终他似乎终于不耐烦了的用左手狠狠地按住左边的头发,然后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丁马克。
丁马克也静静地看着他。
从微蹙的眉头,到淡漠的蓝紫色眼睛,从纤长苍白的手指,到耳畔被按住的金发。
那一眼,似乎望眼欲穿了。
然后,大船缓缓地离开了木浮桥,它在十一月北海的冰冷白浪的推攘下逐渐远去,逐渐远去。
诺威最后还记得,那船头张扬的红色十字旗,它在海风呼哧的拉扯声中显得鲜艳而醒目。它是十一月的北海海域上最明朗的色彩。
“我很快便会回来的。”他是这么说的。
可是丁马克终究没有很快回来。
他甚至再没有回来过。
他只是从远方托人给诺威捎去了一封信,信里有两页长长的信纸,还有一个棱角分明的银色饰品。
诺威默默地摸着手里触感微凉的东西,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要送人东西的话,应该亲自拿来啊。……笨蛋。”
然后他面对房间的琉璃镜,独自,慢慢地把它别在了他美丽的淡金色的软发上。
那一年是1042年。
是丁马克离开后的第七年头。
那一年,那个曾经雄霸一方的北/海/大/帝/国在历/史的荒洪中昙花一现后终于瓦/解了。
就像所有盛放之后终将枯萎的王/朝一样,历/史总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给予优待。
但是诺威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感叹事态变迁的无奈。因为此后,挪/威王国也因争/夺王位而陷入了长期的纷/争动/乱之中。这使得诺威再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了。
国内日益混乱的局面,也让他终于下定决心,决定把艾斯兰遣送回国。
送那孩子走的那天,那孩子皱紧眉咬着牙望着他,问:“……你什么时候去接我回来?……你会接我回来吗?”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安。
诺威伸手揉了揉他冰雪色的短发,然后把他拉入怀中抱住:“阿冰,我会去接你的。等国内安定下来之后,我就会去。”
“真的吗?”
“恩。”
然后他在孩子不舍和依赖的目光注视下,把他推上了开往冰/岛的船。
于是,他终于又是孓身一人了。
就如同在初生之时一样。
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因为历/史告诉我们,此后这个曾经强大、纵横北海的挪/威王国至此开始衰败……
[Unification]
那是一场漫长的洗礼。
整整两百年。
躁动的血液,痉挛的筋肉,疼痛的身体,诺威蜷缩在床榻一角,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模糊着意识混沌度日。
就像身体被浸入了灼热的岩浆和严寒的冰海里无限转换着一样,诺威觉得自己在精疲力竭之时又仿若正从充满温暖羊水的母胎里获得重生。
巨大的床幔垂下来,遮住了室内的大部分光线,使得整个空间看起来诡秘而黑暗。
可是,真的好痛。
从未这么刻骨铭心的痛过。
诺威紧闭着双眼,紧锁着秀眉,紧咬着薄唇。钻心的疼痛感已经让他的额前颈后都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汗珠润湿了他淡金色的发,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了淡蓝色的印花床单上。
他的意识已经非常的模糊了。但是只有当此时,诺威才最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国/家。因为,长期的政/权纷/争使他的身体痛楚不已,已卧榻好久了。
是的,他是一个国/家。
他想起了纷/争开始的最初那几年。
那几个衣着华丽的男人们总是聚集在他的面前毫无体统的争来吵去,他们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如果不是事先让侍从收走了他们的剑,估计还会在自己的面前打起来吧。
其实,谁来当这挪/威王国的王诺威都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人民,是他身体里的一滴殷红血液。
他唯一希望的只是今后他将侍奉的上司能够是一个心存仁厚、宽以待民的君王。这样就够了。
于是诺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那些人吵闹又粗鲁的言语,只告诉他们:“当你们得出结论之时再来见我。……但不要让我等太久。”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
然后那些人便都回去了。
之后,就是国土上的动/荡纷/争通过长期的骨肉痛楚而投映到诺威自己的身上。
该死,这些麻烦的人类。诺威忍不住这么骂道。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许久未见的第一缕明媚亮光穿越大大开启的宫门,以不可抵挡的姿态射进诺威的眼球里的时候,他知道,终于有人来见他了。
他在阴暗的幔帐深处撑起身,然后远远的望着那人迈开厚实的大脚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牛皮靴敲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了“跄跄跄”的清脆声响。
他看到他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挪/威,我的祖/国,让您久等了。”
然后他单膝跪下,牵起了诺威的长裙衣角,轻轻地吻了下去。
而诺威终于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个从未打过照面的年轻人。当然,在诺威知道自己居然已经在黑暗的深宫里自我封闭了两百年之久后,他觉得没有打过照面才正常——因为没有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像他一样活得那么久吧?
年轻人牵起他的手臂把他带出了房间。此时他已经因为长年的病痛折磨而肤色苍白、纤细更甚从前了。看到久违的温暖阳光的那一刻,诺威有一种被它的明媚刺到想落泪的感觉,那阳光把他的全身都照得几近透明,只有额发边银白的十字发饰还以夺目的姿态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那是两百年来唯一陪伴着他的东西。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提醒着自己的存在。
以及那些曾经微动过心弦的模糊记忆。
在漫长内/战的终结处,新王终于诞生了。
之后便是顺理成章的加/冕仪式。
诺威是这场仪式中必不可少的参与者。因为他将抬起手,把那个灿金的王冠戴到新王的头上。
但是这场冗长而庄重的仪式也并未耗费诺威太多的精力。事实上他早就向新上司提出了提前退席的申请,而那个礼貌的年轻人也同意了他的要求。
诺威走在王宫内殿的大理石长廊内,宫外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即使隔了好几道宫墙也非常清晰的传入他的耳朵让他无法忽视,他想,这古老的王都里此时必定到处都悬挂满了飘扬的彩旗,他的人民们必定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为即将到来的安定生活而欢呼不已吧。
两百年,真的太漫长了。
王宫的花园里,欧石楠在无数次春秋变换中花开又花谢。此时,她们已经又开始顽强的绽放,吐露起新一年的芬芳了。她们欣欣盛开的美丽模样让诺威忍不住走上前去轻抚她们娇小的身子。
春天的风在耳畔吹得温柔而暧昧,它卷起花园里的各种花香草香,还有土壤被翻新的香气朝诺威袭来,勾起了他淡金色的碎发柔柔的轻动。
良久。
诺威站起身,他看着那清风在自己的面前轻盈的旋转一圈后,又以悠扬绵长的姿态在青空之下飘向远方,终于迈开了脚步朝外殿走去。
他离开时的身形单薄却坚韧,就如同我们曾看过了无数次的那些美丽的北方欧石楠一样。
而历史总是匆匆的脚步在这一天骤然停滞了。
这一天,统/一的挪/威王国终于以全新的姿态重新伫立于斯/堪/的/那/维/亚半岛上,在吟唱了千百年的北海的浪涛声中开始了他的新的时代。
[Iceland]
结束政/权纷争后的挪/威王国很快进入了正常发展的轨道,虽然还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但从诺威脸上一天比一天好转的气色来看,身体离康复之日应该也不远了。
这天,天象澄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缱绻阳光穿透一片淡水色的琉璃窗柔软的停在诺威的眼睑上的时候,他颤动了几下细密的睫毛,然后在阳光温柔的抚摸下满足的睁开了双眼。
阳色明亮,但不晃眼。
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稳的睡过觉了,这让诺威在准备起床之前,难得孩子气的忍不住把脸埋进柔软的羽毛枕里又磨蹭了好几下。然后,他这才坐起身,唤来门外随侍的侍女,在那人惊诧的目光下,自顾自地接过盛满清水的木盆便开始洗漱起来。
“今天就去餐厅和王上一起用早餐吧。”诺威突然对着正在为自己扣领扣的侍女淡淡的说道。
“啊?呃……好的!”那侍女听后显然有些大脑短路,她瞪大了眼睛望着诺威,甚至忍不住暗杵她的大人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本来在没有人叫的情况下自动早起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而他现在居然提出要去大餐厅和王上王妃王子公主们一起用早餐?!
……幻觉吗?
可是,当她看到诺威像往常一样对着镜子别上银十字,然后直直地向着门外走去的时候。她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快步跟上。
挪/威王踏入餐厅,看到诺威正端坐在餐桌旁用他那如水般淡漠的蓝紫色眸子盯着他的时候,也是明显的一愣,他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又退出门去,抬起头望了望天边。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看看今天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而已……
“……”
诺威没有在意,他只是看到来人之后,便自顾自地牵起了镶着金丝边的白棉餐布,打开,摊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然后便是刀叉相碰,发出微小又清脆的声响。
这是美好的早餐时间。
“诺威,你这段时间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挪/威王突然说道。他看着诺威的脸色,语气柔和,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欣慰。
“托福。”诺威说,言简意赅地。他叉起了一小块咸腌鱼,蘸酱,然后小心地放入嘴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
“?”诺威奇怪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王。嘴里还嚼着东西。
“出/兵冰/岛。我想,最近出/兵冰/岛!”
诺威一愣:“为什么?”
“你知道现在冰/岛的形势吗,诺威?”王正色道,“各地混/战、自然灾害、经济陷入困顿,这个国家自从两年前内/战爆发以来已经被拖得快散架了。虽然,我国也刚结束内/战不久,但……既然你都表示无大碍了,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有能力收回冰/岛——它本来就是我们的属/地,不是吗?”他问他。
诺威默然了。他放下刀叉。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因为阿冰是他的弟弟,所以他的事他怎会不关心呢?
“就按您的意志去做吧,王上。”诺威这么说道,“可是……请您对那孩子手下留情。”
“我会的。”挪/威王点点头。
冰/岛的王亲自把艾斯兰从冰/岛送到挪/威王国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其实,自挪/威王国出/兵冰/岛后,冰/岛没撑得了多久,便在内忧外患的窘迫困境下宣布投/降了。挪/威收服冰/岛基本上可以说是未费一兵一卒。
这是两百多年来,他们的第一次相逢。
但是,分离毕竟太过漫长了,以致于让诺威突然有些不安,天生就不善言谈的他该用怎样的反应来对待这个相别已久的弟弟呢?
双方的上司还有重要的大臣们这时都已经进入议事厅了,独留下本就沉默寡言的诺威和艾斯兰两人,在挪/威王宫曲径通幽的长廊内相顾无言。
终于,还是诺威率先打破了沉寂。
“阿冰……”千言万语最终都只能化为一个久违的称呼。诺威紧抿着双唇,看着艾斯兰白净的脸蛋,心脏砰砰砰地直跳。
“哥哥,你终于来接我了……”艾斯兰的语气柔和,似叹息,似释怀。他紫红色的眼睛里隐隐有波光在激烈地闪烁着。
然后,他迈开脚,走上前,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把头埋进了诺威的怀里,双臂搂紧住诺威的腰,不愿留下一丝缝隙。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脸廓,一样的声线。诺威的下巴抵着艾斯兰的头顶。这两百多年,他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吃过怎样苦,竟似完全没有成长过一样。
想到这里,诺威的喉头不禁一阵哽咽:“……对不起……”他的声音悲郁,又充满歉疚。
“没关系……”艾斯兰在诺威的怀里安静的闭上了双眼。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因为他们是兄弟。
即使晚了一些。但是他遵守了与他的约定。
艾斯兰的心里此时似乎有一汪正淙淙的往外冒着热气的温泉,就像他家雷/克/雅/未/克王宫外的地热喷泉一样,那热气氤氲,温暖了他冰冻已久的心脏。
他突然觉得,两百多年来,他从未这样的安心过。
夏天的风难得的吹得干净又清爽,阳光毫不吝啬的在他们的身边绽放着干燥的香味,灼热了花坛里摇曳的花叶,也灼热了他们孤凉已久的灵魂。
天空中,有缱绻的浮云缓缓地流过,一如从远古时空中飘来的一曲歌谣一样,让人寂静又安宁。
银白的长廊内,紧紧相拥的两人让偶尔行过的侍女侍卫们忍不住都侧目,动容了。可是他们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幅温馨又干净的美丽画卷,却永远无法懂得这两个国/家之间的羁绊到底有多么的深沉。
并非只是一纸协书。
而是血肉相连的兄弟。
公元1264年,冰/岛和挪/威王国签署了协/议,宣布冰/岛正式臣属于挪/威。随后,其国内动/荡的局势终于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