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波澜乍起 ...

  •   “格格,园西门儿候了个小太监请见,这……”睡眼惺忪间没听清,半晌才看清是尼莽依一脸为难地站在床沿等着回话。

      小太监?我往日并不曾和慈宁宫外的宫人有很深的交情,这小太监为何不正大光明着人通报,偏偏躲在鲜有人烟的西角门?唉……我伸手揉揉眉心,近日事儿多,我身上的病虽然好了,心里却是越来越累,再不愿费脑筋,便说:“尼莽依,你跟他说我这就去,切记莫要叫旁人瞧见,若是有人问起,只管说是从斋宫来送老祖宗要的佛经的。 ”尼莽依机灵的点头称是,悄悄掩上了门。

      不好叫旁人知道,我无奈何只能自个儿梳洗。扣好了青色暗纹滚边儿旗装的袍口,又小心盘上头发。我从容地从左边耳房溜往西角门,待走近,尼莽依便悄悄退到几步远的地方替我望风。小太监垂袖屈膝打着千儿,模样周正看着很聪慧的样子,“奴才敬荪给格格请安。”我虚扶一把,微笑着说:“多礼了。只是此处风口,倒是怪冷的,公公别见怪,只烦公公直说此行所为何事?”

      他闻言,抬首慧黠一笑,四下打量无人才低头微微走近些,小声道:“奴才是伺候在兆祥所的,主子教奴才送这个来。”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间掏出了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和一个净瓷瓶儿。我却是愣住了:兆祥所……那里住着的人,可不正是二阿哥么。粗粗打量,瓷瓶儿是素日太医院所用的,而那小册子倒是看不明白。我带了疑虑的神色不敢伸手接过,只问:“这是……?”敬荪微一顿首,声音清脆道:“回格格,这药是主子从已然离休的老太医那儿得来的固本培元的丹药,册子则是《伯远帖》摹本,主子听说格格很是喜欢,便嘱咐奴才顺道儿送来。”

      我低低的“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将药瓶接在手上,又用另一只手将摹本推了回去:“药我且收下,不接的话倒浪费了一番心意;只是这帖该是很金贵的,我一个小格格,往日哪里用得到?便是给我了,没得糟蹋了,还是留给那位使去吧。想来太后也该醒了,公公且慢走。”不看小太监的神色,我带着尼莽依扭身走出后院。

      刚转出院角,我将瓷瓶儿搁在掌心掂量了片刻,紧走几步行至院中的深井旁。又伸手拔了瓶塞,一径倾入井中,抿起唇角冷冷的看着乌色的药丸应声沉了下去。尼莽依“呀”的一声轻呼,我不做声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了嘴低头不语。我不想多说,轻言:“宫中最忌宫人私相授受,王子犯法等同庶民,懂了?!”她一张圆脸顿时吓得煞白,必是想起前几日她趁我病中收了下面包衣打点的银子。我只是病了,又不是痴傻,这种事儿碎嘴的绿珠早就禀告过,我只是一直按下不表罢了,不代表我真的不过问,“就算是做了,手段也使得高些,招子也放亮些,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与其栽在这点小事上,你倒不如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枉费了我……”

      尼莽依虽比我大些,经了些人事儿,却多少小家子气了。她闻言竟是慌得跪地不起,我也被她吓了一下,扶她起来。“我不过是提点你一下,没想要责罚你……”她带了哭腔的回着:“是尼莽依一时昏了头,下次绝不敢了,求格格留下奴婢在这慈宁宫里当差吧。”暗叹口气,我温婉笑笑:“苏日娜年纪还小,许多事儿许是处理的不妥,尼莽依你可不要埋怨我才好呢!这次的事记住便好,我也不会再提,你可放心。”话毕转身回房。

      ——————————————————————————————————————————

      寅时已过,估摸着宫里的人也都该起早了,我便放弃睡回笼觉的打算,准备安排几个人仔细擦拭佛龛。正想着,冷不防撞上了人,我忙蹲身行礼致歉:“真对不住,委实不是有心的,烦请谅解。”“……”一阵沉默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微微抬首看去一惊:竟是那个姓纳兰的俊俏少年。见我打量他,嘴角噙着幽微笑意打千儿:“奴才纳兰容若见过格格,方才冲撞了格格还望格格雅量。”

      我适时掩去了吃惊的神色:对于他没有将我乔装跑去围场的事,我自然感激不尽,只是终究留了把柄在不知底细的人手中,内心深处多少不安。微微拉远了距离,我侧头端正问道:“公子今日到慈宁宫不知……?”“回格格,今日是奉了皇上的旨来慈宁宫与太皇太后说话。”他一抱拳遥遥向东致意皇上。

      传话?该是很要紧的国事才对,不然怎么连太监也不信任反而叫哈哈珠子擅闯内帷呢?我浮起了然的神色,微带了热络:“既是如此要紧,若公子不嫌弃,苏日娜自请代为引路。”明显是愣了愣,他望了我一眼,拱手:“恭敬不若从命!”

      特意帮他寻了小路避开众人,不多时已到了正殿。将他引入大佛堂后辞了谢,我表面上转身走开,实际却想怎么才能多留会儿。无奈老祖宗和苏麻姑姑都是极机敏的人,哪里会全心信任我这个从辅政大臣家里出的格格?怕必要寻个由头支开我,更遑论这个戒备深重的纳兰容若了。与其被留心,还不如早早走开,伺机再探。

      如是想,行不出几步,抬头便见紫苏垂着头拖着茶盘缓步上前。我心中一动,故作不经意的走到她跟前,一脸笑意:“紫苏,我突然想起今日还没有吃太医开的药,你赶紧去膳房看看是不是早就煎好了,该不是尼莽依忘了去取罢……”光线不好,她刘海儿下的脸若明若暗,声音很是为难地道:“这……太皇太后那里的茶……”我蹙起眉头:“奉茶这种事儿并不缺人,大不了我送进去也是一样,只是我头又有些晕呢。”她只好将托盘呈给我,向膳房行去。

      我自若托起茶盘光明正大步入大佛堂。宫女伸手作势竟是要拦我,我只瞥了她一眼说道:“上头有人嘱咐不许我出入了么?胆子倒不小!”她不吭声儿,又默默退回去。我这才提着裙子往里头走。曦日尚未东升,大佛堂里弥散着烟火气,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我放轻了步子慢慢走。还未进到后室,却听见阿牟其的名讳,心下一惊,躲进了垂帘的阴影里屏气凝神。

      “索尼呢?”是老祖宗的声音,懒懒的,“听说告病了是吗?”纳兰容若默了片刻道:“是!前几日递上的折子,左右皇上如今不理政,也只是辅政大臣们首肯了。不过……苏克萨哈大人曾勉力挽留,无奈索尼大人去意已定。”我微微一叹:阿牟其终是不能放下,如今鳌拜隐隐有要上位的意思,莫若学着索尼大人避避锋芒养精蓄锐才是好的,如今看怕是不行了。想着想着便忽略了里头的动静,幸好里间话语声仍不断,我回了神继续听着。

      “遏必隆呢?”“遏必隆大人没什么反应,下边人说照旧的初一去鳌拜大人家闲坐,十五往索尼大人府下棋。”“……老狐狸,想置身事外是么?”“奴才不知,只是皇上让奴才问一句……纳穆福公子如今可是在府里闲着,要不要接进宫里来?皇上想再添个个哈哈珠子陪着习武。”纳……纳穆福,我不由蹙起了眉头,这名字好生熟悉,似是听子朔也提起过,年龄不大但本事过人。对了!可不是熟悉,纳穆福不正是鳌拜的长子么?!虽说将纳穆福接进宫里多少算个“质子”,只是鳌拜那人又岂是允得的。

      “不!这次不让纳穆福进宫了……”老祖宗停了停,“后日上朝,我要苏克萨哈带伤,皇帝去旨以养病为由让他好好歇着吧!”“这……外间是谁!”我刚刚吓得身子一抖竟将茶盏晃出钝响,纳兰容若习武之人,耳力好,此时听脚步声正往外间走来查探。未免惹祸,我赶紧应了声:“老祖宗,是苏日娜奉茶来的,不是旁人。”已然行至面前的纳兰容若顿住了脚,俊美的面上淡淡的挂着一丝笑,却不惊讶。我不由狐疑:难不成早就知道我在外边儿?心思真沉……

      笑着将浅碧的龙井倒入青瓷小盅,老祖宗抬眼看看我,也是一派从容的样子。我不由得暗悔:总不至于是真的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外头,故意说给我听的?老祖宗揉揉眉心,冲我说道:“前些日子你回家,可见苏克萨哈身子如何?”我一怔,旋即跪地,面有凄然:“不敢瞒着老祖宗,阿牟其的身子愈发的不舒爽,前些日子还嚷着左膝的宿疾怕是又犯了……”纳兰容若抿嘴笑着接过话茬:“正好皇上体恤,嘱咐奴才明日去大人家里代为探望。”我听他如此说,心里确实摸不到底,只好跪往东边叩首以谢皇恩。

      老祖宗有些乏了,便支使我催膳房上早膳,,顺道儿将纳兰引出角门。一路行来,人烟甚稀,我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问:“虽然有些逾矩,敢请公子告知苏日娜,苏克萨哈大人必须得回家待养么?”他笑得甚是俊俏,语带轻松:“小格格可真有意思,大人的病自然是大人清楚,奴才可不懂医的。”我被这话噎了一噎,直瞪眼瞧他。他有些无奈,眉头好看的皱着,无辜的摊手:“格格难不成忘记了,奴才曾说过,奴才家姓纳兰。”我顺着他的话头一想,阿牟其是叶赫那拉氏,他姓纳兰……这才想明白:他们竟是同宗的族人,关系何止千丝万缕。难为他几次三番提点我,倒是我自己太笨。老祖宗和皇上也必是知晓这层关系,既然托他办事儿,想来也是对阿牟其宽以待之。事情明朗了,我心内倒也欢喜,面上便带了几分轻松,恭敬地屈膝道个谢礼。他也淡淡受了,不曾再多言。

      早膳老祖宗用的并不多,尝了几口便尽数赏给就近的宫人。饭菜撤下,她右手摩挲着常年置于榻边的羊脂玉如意,笑问:“苏克萨哈昨儿差人问过你的身体,哀家嫌吵扰了你休养,便没宣进来,打发回去了。可见你阿牟和阿牟其是真心疼你的!”我乍一听老祖宗谈起这事儿,倒不明白用意何在。于是走到榻前垫脚处,撩袍子坐跪着,手上拿了美人锤给她捶腿。“家父赴任早,怜奴婢年幼体弱,自小便长在苏克萨哈大人家中,故而最为亲厚。再说了,此番那也是看在老祖宗肯疼奴婢的面子上才敢来问的”,我觑着老祖宗脸色,很是和悦,就放胆子说了,“阿牟其待人谦和坦诚,又无满汉之嫌……”

      老祖宗垂眼看我笑,抓着我的手轻轻拍着:“你可是想问哀家为何要变相的削了苏克萨哈?哀家知道你素来不爱说话儿,怕招惹是非。”我只能将头埋得低一些,闷声道:“奴婢是来伺候老祖宗的,不敢多问。”“你还小,有些事儿不该知道。旁的无法说与你听,不过你要明白,哀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清。”老祖宗无奈的语气里夹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我用眼角打量这个一直像神一般屹立于皇上身后的女人,她凌厉的凤眼已生出了深重的褶纹,宽阔的前额也不复光洁地攀爬上了沟壑。她的脸若隐若现的虚浮在供佛的香火里,高深莫测却又无限自苦。我心里霎时像注了铜水般焦灼沉重,只是不知是为波澜乍起的前朝,还是为耗尽年华的宫闱?

      阿牟奇的事已成定局,让他暂时歇歇,避避鳌拜的风头也有好处不是吗?我如是想着,心里好过不少。冷不丁又听老祖宗问起,“苏克萨哈家嫡出的儿子你该是熟的吧?”。我斟酌着答道:“回老祖宗的话,是认识的。只是甚是不听话,没少惹阿牟奇生气。阿牟奇长对阿牟抱怨他不长进,丢尽了脸面。”心中暗暗祈祷:子朔啊,别怪我将你说的一文不名,只是看这情状怕是要让你在朝中担职或是伴读了。看在妹妹我为你好的份上,莫怪莫怪。

      老祖宗不无疑问的说:“不至于吧……”我忙接口:“照奴婢看,阿珲不过是由于阿牟其政事繁忙,疏于管教,性子落拓不羁些罢了。”老祖宗蹙了蹙眉,只一味摇头,不再说话。我心底暗自长出一口气:既不能将子朔说的太不堪,万一以后当真入朝,不能教老祖宗厌恶他;又不能夸他,免得从了老祖宗心思,入宫伴读没了自由。只好这般遮掩的说,凭你猜去。老祖宗果然再没提过这事儿,只从旁的满族皇室近支又寻了不少哈哈珠子,此是后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