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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话音才落,便听那衙差一声痛呼,竟是被打了!——堂上的人被惊得一愣,接着又听到来人骂,“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还稚嫩的少年的声音,却是极刁横的口气,狠狠啐了一口,道,“我们少爷的路,也是你这贱材儿能拦的?”
      “福儿,”男人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一分警告,“早告诉过你不许碰脏东西,若敢再犯仔细我收拾你。”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门口,——一身锦衣,摇着把冰丝素扇,闲适自如地仿佛这不过是一处拥红偎翠的消遣地,——一双意气风发的黑眸轻蔑地扫过堂上的人,前一刻还志得意满的王承祖生生被这一瞥惊得一个寒战……
      但是郑帆正眼也没瞧他,——目光停在落英身上,颇不快地皱了皱眉,解下披风往她身上一丢,道,“带回府。”话毕,竟就转身欲走。
      王承祖气得手一抖,惊堂木“啪”地掉在地上,人已经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声,“郑公子!”看到走到门前的男人身形一顿,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郑公子恐怕不能带她走,这女人毒死了红尘的鸨母如杏,留在身边恐生祸端。”
      “哦?”郑帆回头斜乜了王承祖一眼,有些恶意地说,“谁说如杏是‘被人’毒死的?——她分明是自尽。”
      王承祖脸上铁青,“自尽?她因何自尽?!”
      郑帆笑得毫不在意,“因何?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害得落英自残面容,怕她报复吧。”
      这一下王承祖连声音都在发颤了,“那她,她一个风尘女子从哪里弄来蓝家的秘毒‘醉颜酡’?”
      “落英一个‘风尘女子’又该从哪里弄来呢?”
      听得他问这个,王承祖底气稍足,“唐蓝一个半月前在落英那里宿了一天一夜。”
      “笑话,”郑帆脸色稍沉,嘴角勾出一点讥诮,“若是唐蓝每过上一天一夜便会弄丢一点毒药,如今哪里还会有百毒门在?府尹大人不妨好好想想落英一个‘风尘女子’怎么会有本事从个老江湖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醉颜酡’,——大人若是想到了,一定要教教我这后生晚辈,我也好效法一二。”
      王承祖被噎得一窒,郑帆又继续说,“便是落英真的有本事把唐蓝迷得不辨南北,她又为什么要把费尽千辛万苦弄到的秘毒用在如杏身上?——对付如杏,砒霜已经足够了吧?”
      “那如杏又为何要用如此难得的秘毒自尽?”师爷在一旁猛咳,但王承祖已是孤注一掷,只求逼得郑帆辞尽。
      “死于砒霜者脸色发黑、容颜狰狞,人有爱美之心,要死,自然也要选‘醉颜酡’。”——郑帆大笑,走出府衙,不顾身后几乎七窍生烟的“扬州父母官”一把把满案的文书卷宗扫落在地……

      见府尹大人动了气,堂上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对成了他的出气筒,唯独那被唤作“福儿”的小厮若无所觉,笑嘻嘻地走到落英身边,扶她起身,略整了整她潦草裹上的披风,道,“姑娘快着点儿,别让少爷久候了。”
      落英望了一眼昏倒在堂上的胭脂,蹙眉道,“这位小哥,不知可否让落英带上胭脂?”
      福儿笑得天真无邪,“姑娘,我家少爷虽不曾指明让郑福带回府的是谁,但这点分辨力郑福还是有的,——带了旁人,只怕少爷会以为是小人蠢笨,怕猜错了主子的心思。少爷最恨下人两样毛病,一是驽钝,一是好做‘多余事’,——若是犯了,便是福儿也不得幸免责罚,……还求姑娘莫要为难我一个卑微的下人,这事实在不是小人做得主的。”
      福儿一番话说得滑不留手,落英暗暗恼怒但也无可奈何,——但是,绝对不能把胭脂留在这儿,落英想着,心中一横,重又跪倒,“大人,既然民女嫌疑已清,还求大人将无关人等一同释放,大人恩德,民女定然没齿不忘。”
      王承祖还未应声,便听那福儿闲闲催促,“姑娘还是快些吧,这堂上大人们的眼神儿可真是叫小人胆战那!”
      连郑帆身边的一个小厮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王承祖本就恼怒,听得这话哪里还按耐得住?猛地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堂下的落英和福儿,喝道,“相关人等暂拘府衙,天明遣返!退堂!”狠踢了一脚倒在地上的檀木椅,拂袖而去!
      好个“卑微的下人”!落英看着福儿全无半点心肝的笑脸,心中一阵恶寒,福儿又搀落英,口气更是欢畅,“这种时候了……姑娘有事,何不自己去求少爷?迟了,恐怕赶不及啊……”

      郑帆等在府衙外的马车上。才拨开帘子,福儿就被他冷睇了一眼,——瞧见他脸上的不耐,福儿脸色一白,立时尽敛了油滑之色,微微躬身施礼,也不多话,用力一托落英的手臂,不容她有分毫犹豫,便把她送进车内。
      看着落英上了车,郑帆随意地斜靠上迎枕,淡道,“回府。”
      福儿低喝了声马,车子动了起来。“公子且慢!”落英慌忙叫道,——才欲求郑帆,便见他眼中一阵寒意大盛,一改调笑口气,带出几分冷厉,“我们此.时.此.刻便要回去府上,片刻也不会再耽,——今夜你已三次令本公子不快,——落英,你尽可以试试再违逆我一次。”
      原来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帮忙而已……既是这样,那便开门见山好了,落英惨然一笑,直直跪下,—— “求公子救救胭脂……”
      郑帆不为所动,“我不过是从王承祖那里救下了你,你便真当我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佛陀了?劝你趁早绝了这念头,我没有那闲工夫,更没有那份慈悲。”
      “公子何必苦逼?救下胭脂,对公子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郑帆冷嗤,“这扬州城里,随便推开一扇门,十户人家里有九户,都有无能为力的事情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我难道要一一施以援手?”
      “既是如此,”落英躬身叩首,孤注一掷,“恕落英不能领受公子救助之恩。”
      郑帆大笑,一把把落英从地上拽起,落英脚下失衡,一头栽进他怀里。郑帆一手勾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慢慢解开她脸上的绷带,“落英啊落英,你真是可爱!——为什么你竟会以为,自己还有决定去向的自由?”纯白的丝带一点点滑落在车厢内烟青的地毯上,郑帆抚上落英白得透明的脸颊,嘲弄地笑道,“你还有什么是我想要却得不到的?落英,你且把它找出来跟我谈条件吧。”
      马蹄一下一下地踏在青石路上,在宁静的深夜里清晰冷漠得令人无处可避,——听着隆隆的车轮声,落英心中浮起一阵无可奈何的悲伤,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如杏妈妈已答应了梅二公子为我赎身,只怕他明日会来纠缠,——落英愿修书一封,绝他痴念……”

      “真不明白你为何要做得这等地步,今夜我既出面,量王承祖也没有胆子再弄出人命……”
      你自然看得轻松,但胭脂与我情同姐妹,我断不能让她再有闪失。阿康被害,若是今夜再受折磨,只怕那孩子会想不开……落英微微咬唇,眼中更见坚持,“求公子,成全。”
      郑帆目光一险,冷笑道,“那么你且修书让梅南雪去救胭脂吧。”
      落英一怔,抬头见郑帆面冷如霜,心知再无转圜余地,微敛眉目,不再多言。

      写完了信,落英身心俱疲,所幸郑帆未加刁难,旋即派了小厮去送信,落英松了口气,意识慢慢模糊,再无心力去分辨郑帆眼中隐约的怒意源出何处。

      一夜乱梦,醒转的时候,空气里淡淡的苏檀熏香让落英有片刻迷惑,起身看到床前端着浅盆的婢女,方才记起,已是到了郑府了。回想前一夜的言行,落英后悔不迭,只盼郑帆不会因此看穿了自己一直的柔顺面具才好。只要是关系到师父、暖香和胭脂,自己往往失控,这个,将来要更加在意。
      福儿安排伺候落英的是一对儿孪生姐妹,——一个模子出来的珠圆玉润,笑起来连明亮的眸光和若隐若现的酒窝都半点不差,只在服饰上着意区别,——一身暖黄的是贝儿,穿着件葱绿薄衫的是可儿。这对姐妹意外的活泼多话,而且一点不会怕生,从落英起身便鸟儿一样唧唧喳喳个不停,梳洗过后,落英拗不过,由她们在凉亭里备下茶点赏花。
      昨夜到时,天色还黑沉,人也倦极,——今日坐在凉亭里,落英才第一次将这院子看得分明。颇大的院子,种了满院的桃树,若是春日大约会是难得的美景,在这盛夏时节,茂密的枝叶间挂满青白的桃子,也别有一番恬淡的风致。引活水入园,水沿着游廊汇在园子中间,亭子便如展翅的鸟儿一般悬临在碧水之上。
      亭上挂了一块匾额,用隶书写了两个极富丽的字:铺绣。见落英抬头看匾,可儿抢着开了口,“小姐刚到,大约是不知的,——别看这园子没什么稀奇布置,也没有奇花异草,到了春天,全府里数这儿景致最是动人,——桃花一开,整座园子真如罩在云霞里一般,满径的落花缤纷至极。不过这园子从前一次也没住过人,只在春夏公子宴请宾客时才整饬一下。”“亭上的字原本是‘五柳,’”贝儿趁可儿一顿,忙夺了话头,随手一指水边那几棵姿态曼妙的柳树,“前些天才改成了‘铺绣’,——是公子自己写的字呢……不过不是公子平常的字体,公子那笔瘦金……我真从没见过那样飘逸犀利的字……”贝儿声音一飘,便被可儿捶了一拳,笑骂,“大白天,发的什么春梦!”“不发梦哪有可想?怎么比得上你的泫哥看得见摸得着?”“死丫头,再乱说!看我撕了你的嘴!”看着两个女孩子笑闹着扭作一团,落英的目光柔和又悲哀,——那简单直白的快乐有着无可抗拒的感染力,水边清凉的风抚在脸上,带走蛛丝般粘腻的烦恼,——微笑着,就像昨夜的事从未发生,就像过去的十五年,只是幻梦一场……

      福儿早传了话说大少爷要过来用午膳,贝儿、可儿没嬉闹多久就支使着小厮张罗起来。郑帆略迟了些到了,有些薄怒的样子,看着落英神态自若地坐在自己旁边,调侃地一笑,“英儿的信似乎效果不好啊,那梅南雪已闹了一上午了。”落英有些失措,没想到郑帆开口就是这个,——站起身来为郑帆斟了一杯酒,软声唤道,“公子……”郑帆颜色稍霁,玩味地看了眼落英奉上来的酒,伸手去接。
      突然平地响起一声清啸,落英被啸声里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刺得心中一痛,——郑帆一把捏住落下的杯子,不动声色地一饮而尽,笑道,“上了拜贴被我回绝,硬闯打不过家丁,竟然使出内力传声这样的招数,梅家这二世祖,忒地任性。”
      说话间,只听梅南雪长声唱道,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
      “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英儿,我知你作出这样的决定身不由己,可恨我学艺不精不能救你,但你要信我,我会回来的,英儿,去求大哥或者卓盟主也好,无论用什么方法,我定会回来带你离开……英儿,你且记得,至少我,定不会负你……”梅南雪话音缱绻,如在耳边,郑帆“啪”地捏碎了杯子,笑道,“难得梅二公子如此热心以歌助兴,泫儿,我们至少也要稍表谢意。”
      侍从中一个样子很沉稳的少年出了列,淡道了声“是”,转身走出门庭,微微垂首闭目,却徒生出一股凌厉之气,深吸一口气,长啸出声。
      梅南雪的声音蓦地中断,——落英耳中轰鸣,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眼前一黑,竟是一口血冲口而出……

      在神智抽离前的最后一瞬,郑帆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腕,一脸震惊地怒喝,“怎么可能?!你哪里来的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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