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68、第 68 章

　　“怎么了？这么气冲冲的？”
　　为了十四阿哥能够当上大将军一事，八阿哥他们可算是费煞苦心，本来朝臣中有也一部分人相当地支持这个提议。
　　可康熙却迟迟未决，引致很多人都不敢再作支持之议。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就是那些个阿哥们的作对。

　　“岂有此理！”九阿哥一进来就一拳打在云石桌上，杯碟稍稍震动了一下，想必他的手也是很痛的。
　　珑儿眼看他怒火不息，拳头始终握得紧紧的。八阿哥向她抛去一眼，她出去叫下人去重新煮一壶茶进来。
　　才出了门口，掩上门，便听见里面一句：“王八羔子！去它的三阿哥！”
　　珑儿忍不住摇头笑了，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坐在廊上看那无边的天际，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只是这样的晴朗，很容易变在倾刻间变成乌云盖顶，风鸣雷闪，大雨滂沱的晦暗天气。
　　大福晋坐在门口，没有一个下人敢走上前来。
　　这正是用意所在。
　　九阿哥的脾气，一犯起冲来可是没完没了，顾不得场合也会说骂一番。这其中有什么话漏了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黄昏饭时，九阿哥的气愤劲明显被发泄了不少，但脸色还是不好。珑儿没有叫人传膳，只道是：“晚饭已经备好，只待十四弟来了就上。”
　　“好。”八阿哥把她牵至身边坐下，对她说道：“十四弟的大将军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她在门外也听了一点情况，想必是三阿哥带头的其他阿哥都反对，说十四阿哥从来没有带过兵，论战经验，不如别的人选。甚至还有人提议把十三阿哥解禁出来，让他当这个大将军。
　　康熙没有震怒，只是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但他这样的态度，反而惹火了一心一意为此事奔跑的九阿哥。
　　九阿哥带着十阿哥在官员们那里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才获得了一片的支持，而十四阿哥本人也是很愿意担当这个任务的。
　　如此，听他们说来，十四阿哥也生气了。
　　“十四弟可是去找了德妃？”
　　“妳如何想到？”八阿哥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呢，刚才只道是要等着十四阿哥一起来吃晚饭。话才出口他便悔了：“我真糊涂了，若这都想不到，妳就不是我的珑儿了。”贪恋地捏捏她娇小的下巴，尽是溺纵之情。
　　九弟只是看着他们，也没多话。珑儿俏羞地以笑带过，旋身到九弟身旁，为他斟了一杯酒：“九爷来我们这里撒气没关系，可这也毕竟会传入皇上耳里，怕是会有所影响。”
　　“八嫂是怕我影响了八哥？”
　　八阿哥稍忿地瞅着他说：“九弟，你八嫂可会是这意思？”此乃反问句，在这种情况下，珑儿绝对是为九阿哥着想。
　　九阿哥干瘪着嘴，知是自己理亏，却又在气头上，不甘心。
　　“跟我发火是好的。”珑儿莞莞一笑，拍了一下八阿哥肩膀，再转而拍一下九阿哥的肩膀：“咱是自家人。”
　　她眼见神色皆已缓松，继续说道：“十四弟这一去，恐怕也不是一个妙着。”
　　“八嫂此话怎解？德妃娘娘一向疼爱十四弟，若有她帮忙在皇阿玛面前说上两句，总也帮得上忙。”
　　“九弟，正因德妃娘娘一向宠爱十四弟，这才不好。两个都是她的亲生儿子，论办事能力，四阿哥一向在十四弟之上。”她不修饰地言语，为的就是公正而论，堂正清白：“如果十四弟能力有所及，皇上不会迟迟没有旨意。他是等一个最适合的人选，但眼下是没有的。”
　　“没有？连老十三也不是人选吗？虽然皇阿玛把他圈禁了，可毕竟过了这许多年，眼下又是用人之际。如果要论打战经验，老十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九阿哥说完，八阿哥就接话了：“所以朝上的人都选择他。可这选择，估计也是冲着四阿哥去的。”
　　珑儿知道自己夫君所言属实，便说：“所以如果德妃去帮忙说项，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皇上一向不喜后宫干政，即使是德妃娘娘这些个生有皇嗣的大妃们，也是要闭口禁足的。”
　　“八嫂，据我所知，这个规矩曾经被一个人打破过。”
　　“九弟。”八阿哥正想要说话制止，珑儿已主动说道：“我现在不能主动去见皇上。”
　　“我也不会让妳去见他。”
　　八阿哥绝决地说，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不需要他的女人为他委曲求全。这件事情还理应有办法处理，即使想无可想，也绝对不能让珑儿去见康熙。
　　他明白，他是一个男人。
　　每次乘着喜庆进宫，康熙那眉眼内藏的光影是谁，八阿哥很清楚。
　　生母良妃已死，珑儿也已没有进宫请安的必要。
　　她一直安安分分地留在府里照顾着他，这是他向往以久的生活。
　　就这样就好。
　　就这样留在他身边。

　　一切如他们所说，十四阿哥虽然请得德妃娘娘开口，但康熙却把她斥责了回去。
　　可是大将军之封迫在眉睫，为此康熙也是烦恼不已。
　　“丫头，如果妳还在......”半夜辗身不能入睡，他忍不住想起了珑儿。
　　那个会读心术的玲珑人儿，若是她还在，一定能能解懂他的心思，并且能让他豁然开朗，做出准确的决策。
　　只可惜，这个玻璃女子早已经不再属于他。
　　恐怕是从来，她都不是属于他的。
　　因此——他亲手，把她送走了。
　　“胤禵，胤襈......他們一向交好。”康熙想了又想，十三阿哥固然是可靠人選，可他被圈禁許多年，當年的傲性與熱血也應該早已煙滅了不少。軍營中尚有不少是他的舊屬......胤禛——這件事情萬不可交給他去辦。
　　一夜未眠，仍是未有決定。

　　“妳要进宫？”
　　她知道他那不悦的神色已经是怒意待发，但仍本着飞蛾扑火的心情向他靠近。
　　把腰带为他套上，细细语道来：“我想去惠妃娘娘请个安。”迴至他面前，为他扫扫穿衣残余的皱褶：“皇上不会见我的。”
　　“何以见得？”
　　“皇上的爱有很多份，其中一份给了良妃娘娘。”她偎依在他前胸，让他双臂绕在腰环：“在他心里，你继承了这一份爱。”

　　她循规蹈矩地进宫去向惠妃娘娘请安，理由充分得很。怎么说小时候八阿哥也是她帮忙拉扯大的。
　　现在大阿哥又落得那般不堪的下场，八阿哥也算是她的半个儿子。
　　她这半个儿媳妇尽尽孝心也是应该的。

　　“珑儿，这许久不见，妳还好吧？”惠妃对她还是亲切的。
　　“好，珑儿一切都好。八爷也很好，八爷不便进入后宫，让妾身替他多多问候娘娘。这些个准备都是八爷亲自挑选的，说是糖核仁娘娘爱吃，叫下人们赶着新鲜做起的。还有这流光绢丝，娘娘一向喜爱桃红之色，这匹布料是从苏州名坊里订制而来。八爷准备已久，只是前些时候他身子一直不爽，不便探望。妾身又分不开身，这才晚了送来，娘娘请莫见怪。”
　　她处处为夫君开路，惠妃又岂会不知道？
　　八阿哥一向待人有道，惠妃过往总受了不少他的孝礼，只是这些年来八阿哥处境甚忧，惠妃心里也是明白的。
　　这珑儿，确是与众不同。
　　难怪当年在皇上身边如此得宠。
　　“妳可要多费点心，好好照顾他。小时候，他就有风寒落下的病根。”
　　“妾身知道。”
　　惠妃眼色一瞟，想要把身边人都遣下去。珑儿却提早开口说道：“娘娘，这宫里的人数似乎和以前没变。他们服侍得娘娘可好？若有不周到的地方，娘娘可不能惯着。”她笑了一下，凤眼盼转：“不过我瞧着这些眼脸都是些熟悉的，只是大多妾身都叫不上名字。人还是旧的好，毕竟知根知底，做起事来总比新来者要贴心仔细。”
　　惠妃有点儿被她弄糊涂了，她本以为珑儿今天来不只是请安这么简单。应该是为了近日大家争执不下的大将军一事。惠妃还想着珑儿是来要求她开口帮八阿哥或者十四阿哥说话，眼看现在，又像不是了。
　　枉废了她本来想着婉拒的籍口，事实上她现在也的确帮不上什么忙。
　　康熙，很久都没有来她宫里了。
　　“我虽然不知道大阿哥现在的情况，但我想皇上还是待他不薄。娘娘请宽心。”珑儿握着惠妃的润滑双手：“娘娘可要谨记让自己好起来，这样才不会让大阿哥担心。大阿哥虽然犯错，但毕竟还是皇上的亲生骨肉，皇上不会让他太难过的。”
　　“珑儿，他们从不在本宫面前提大阿哥，就怕提了本宫伤心。其实他们越是这样避忌，本宫心里越是难过。”惠妃忍不住泣出声来，珑儿好声安慰着：“娘娘不必太伤心，大阿哥当年是犯了糊涂。可他心里还是尊重皇上，护着皇上的，怎会真的与皇上作对呢？皇上必也是明白这一点的。皇上不会让大阿哥的生活太难过的。”
　　惠妃哽哽咽咽和珑儿聊了下去，都是闲话家常，用了午饭，珑儿守着惠妃以致她入睡后才离去。
　　“福晋，天越来越冷了。”冬青把斗蓬给她着上，陪着她走出紫禁城的大门。
　　“是啊，再过两日就是十月天，恐怕会更冷。”

　　康熙五十七年十月，胤禵授封抚远大将军。
　　接下来的四年间，八阿哥完全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朝中只闲散地处理一些琐细事务，就像一些无人理会之事，才轮到他的头上。
　　他没有出面笼络朝臣。
　　九阿哥却依然交游广阔，却也绝口不提支持之事。
　　四阿哥更是锄地种菜，尽享田野农夫之趣。
　　当年最具争位之力的二人，最受瞩目的皇子，如今像是没落的星尘，只余一枭余烟证明他们在喘息着。

　　“怎么还没有生出来？怎么这么久？”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身边早已经有一子一女的八阿哥，此时此刻依然紧张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从凌晨到现在午时，房内依然是没有听见孩童呱呱落地的稚声。
　　“爷，爷，不好了。”冬青带着一双血手和一张刷白的脸从房内掀帘而出，看见八阿哥连礼数也顾不上了，只懂抖动着说：“八爷，接生的婆子说，福晋难产，有血崩的迹象！”
　　“什么？”八阿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推开冬青，径自冲进去：“珑儿！”
　　“八爷，不可，万万不可！”一群奴婢拦着他：“八爷，你不能进去啊，若坏了规矩，对福晋和孩子都不好的啊！”
　　“你们！”八阿哥最恨就是现在这样，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他当然知道是不能进去的，但......“冬青！进去告诉他们，无论如何，我只要珑儿！给我保住珑儿就好。”
　　“是。”

　　怀孕在身，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她原以为自己不能成为一名母亲，正在绝望之际，上天给了她一份最好的礼物。
　　康熙五十九年，预产期在这一年的十月。
　　整个怀胎十月间，她是怀着欣喜与忧惧的心情度过的，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她不怕死，早就做好了与他共赴黄泉的准备，但腹中的孩儿，她即将带到来这个世界的小生命，该怎么办？
　　历史上，记载的只有弘旺一人。
　　府中的那位小格格早在两年前因病逝世，她可以理解小格格的资料缺失。
　　但......

　　“额娘。”身旁吚吚呀语的小男孩向她眨巴着眼睛，刚学会说话的他，现在只懂叫爹娘，其它的都只是模糊音节，让人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弘远乖。”她刚才就看着他笨拙地摆动着两条胖如莲耦的小腿在冬青的辅助下学习行走，现在竟已来到自己身边。
　　双臂抱着他坐到自己膝盖上。
　　眨眼间，他已经快要两岁了。八阿哥对他疼爱有加，弘旺也常粘着她，受她的熏陶，对这位小弟弟也是非常爱护。
　　不过，他们现在都是小孩子嘛，要是以后长大都能够这样相亲相爱，倒是好事。
　　“阿玛。”小孩双眼圆碌碌地看着前方向他们走来的人，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今天天气有点凉，你们可都要记得多穿点。”八阿哥在珑儿身边坐下，拥着她，二人一起弄儿。
　　想起那天珑儿生产之景像，真是把他吓个半死——珑儿最后虽然出现血崩之象，但还是为他诞下孩儿。而康熙闻讯派来的御医医术高超，虽然耗费了不少时间，但仍然在最后一息间保住了珑儿的性命。
　　只是至此之后，珑儿的眉宇间总多了一份若然的怅失。
　　“冬青，弘远吵吃的了，妳去厨房给他弄些小粥来。”
　　“是，福晋。”
　　冬青离开，珑儿抱着孩儿，和八阿哥一同回房。
　　“妳的样子又开始像以前那样，难以理解。”
　　八阿哥不喜欢她这样，但他知道急不来，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晃了一圈，她需要时间复原。而且最近朝野上下动荡不已，大家都在盛传康熙的身体似乎越加垂垂老已，虽然没有什么大病，但毕竟体力也无法与从前相比。
　　“没什么。”她靠着他，微笑：“十四弟那边怎么样了？”
　　“还好，总算顺利。”
　　“那就好。”
　　“正因如此，眼看边境日趋渐稳，皇阿玛最近有意要把十四弟调回来。”
　　“何以见得？”
　　“皇阿玛在朝堂之上隐约提到边境问题不能急在一时，而且十四弟掌兵以来，屡有成效，可说是大功一件。既然已经伤了敌人元气，也可放心让其它将军守着，我军也可休整调养。可皇阿玛毕竟没有下旨，朝臣们也只是随便附和一下，赞成反对各占半数吧。”
　　“这不并正常，对吧？”
　　是啊，康熙六十一年了，那个日子就快来临。
　　“是不正常，现在大家都在等着皇阿玛最后的旨意，大家都不过逾越。”
　　“你怎么看？”
　　“皇阿到还是很中意十四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