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58、第 58 章

　　转眼间便是康熙五十三年。
　　在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地冷。
　　康熙前往热河巡视，穿上了新制的冬衣，珑儿不思剪裁，这冬天只是帮忙塞点棉花进去罢了。康熙穿着它，经由密云县、花峪沟等地，八阿哥原该随侍在旁。但因恰是良妃去世二周年的祭日。所以他请旨前去祭奠母亲，未赴行请安。
　　派来的太监就是府里的总管张保。

　　珑儿很是有心，一早就烧纸祭奠，当然不敢大张旗鼓，只是略尽点心意。
　　这不，正要赶回去侍候康熙用膳。
　　“这个，你带着，待会就说是八阿哥送给皇上的。”
　　“我知道了。”
　　她经一走廊，看见张保在同一人说话。
　　“他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珑儿顿时好奇了，好大的一份礼，是八阿哥叫他带进宫里的？可听着对话又好似不太像。
　　“主子说了，这东西你一定要交给皇上看，如果皇上问起来。你就说八阿哥交给你的时候，你什么也不知道。”
　　主子？一定不是八阿哥，会是谁呢？
　　慢着，这小太监看着眼熟——四阿哥的人！
　　还是几年前的事了，四阿哥约她密见是通过这个小太监传话的，叫什么名字忘记了。但他是四阿哥的人，而张保又对他言听计从。莫非......想起第一次去八阿哥府邸，这个张保就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要不是她连男子所用的香包都准备好，他可没准会认出她是个女子身。
　　当时就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如果是八阿哥的人，主子有密客来访，忙的不应该是打量客人，而是打量有没有其它耳目来探。
　　只是日子久了，她也渐渐忘却此事。
　　现在想起，真是心颤胆跳——张保是四阿哥安排在八阿哥身边最重要的一颗棋子。难怪每次四阿哥在说起八阿哥的时候，总有那么多忧虑，又总是那么胸有成竹。
　　珑儿越想越怕，她紧紧盯着那二人密语。
　　那红锦盒里的东西必定是害人之物。

　　“张公公。”
　　张保正捧着红色锦盒向康熙所在地前往，半途却遇到了珑儿。
　　“珑儿姑娘。”
　　“今日怎么进宫来了？八阿哥呢？皇上正念叨着要他前来侍驾。”
　　“回珑儿姑娘，八爷今日去祭奠良妃娘娘，特叫奴才前来向皇上呈礼致歉，恕不能请来侍驾。将在汤泉处等候皇上一同回京。”
　　“原来如此。”她假装新鲜：“这是什么稀罕物？”
　　“珑儿姑娘，这是八阿哥献给皇上的。”
　　“这样。”她一手抢了去：“这会儿皇上不喜外人去扰，我这就要去服侍用膳，我替公公走这一趟吧。”
　　“珑儿姑娘，使不得。”
　　“使得。我说使得，张公公有所不知。皇上最近对八阿哥不太待见。今天是突然想起要见了，可八阿哥又不来了。你这一去，恐怕是要捱板子受重责的，皇上今天心情不太爽，还是我去吧。”
　　“可是这......”
　　“公公不相信珑儿？”
　　“哪里哪里。”张保真是一额冷汗直冒，现在他说什么都不是。也不敢得罪珑儿，万一闹到皇上那儿去，这礼物的事办砸了。珑儿说的话可比他说得要管用，皇上肯定听她的。
　　“那就让我去吧，待会儿肯定给公公带回一个好好消息。”

　　珑儿携着锦盒东转西拐，防有人跟踪。
　　“这到底是什么？”她不敢打开，因为密封着，又苦无时间。便把它藏于一假石林下，然后回到康熙身边去。

　　她自以为万事大吉，起码把这一劫给化掉。
　　却没想到，她前脚刚止，才说明了八阿哥不能来的因由。
　　“皇上，张保求见。”
　　张保？珑儿心底一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才张保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明来由，奉上手中所献之物。
　　“皇上。”
　　张保把锦盒递到康熙面前，珑儿提着一颗心，起伏不定，呼吸急促。
　　“珑儿。”康熙斜着半边脸盯着她：“你去把它打开。”
　　珑儿青白着脸，眼神涣散地看了康熙一眼，怔怔地说：“喳。”
　　深呼吸一口气，仍然按捺不住颠簸，抖着手，十指张弓地打开了锦盒——老鹰！
　　历史上最著名的献死鹰事件！竟是在她面前发生！
　　“那是什么？”康熙喝她一句，令她亲自把锦盒呈上。

　　怎么会这样？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哪里出错，竟使得这锦盒之物最后还是落到了康熙面前。
　　张保被康熙勒令领了板子，但康熙并不彻查事件，心中已默认是八阿哥所为。
　　他只冷冷地说召诸皇子至前。

　　“胤禩乃是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听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朕前些时日患病，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无奈，将不可册立之胤礽放出，数载之内，极其郁闷。胤禩仍望遂其初念，与乱臣贼子结成党羽，密行险奸，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康熙终于承认了胤礽的废而复立是其出无奈之举，但也对八阿哥作出了严厉的批评，甚至说出了更绝情的话：“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
　　“皇上。”珑儿几乎与八阿哥同时开口，九阿哥等人也一再力荐康熙三思。
　　康熙却是极为愤怒，把他们都赶了出去，不再谈及此事。
　　他竟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的儿子。

　　珑儿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回到房间，却发现丹蕊在等着她。
　　“丹丹？”
　　“珑儿。”
　　她微笑着，变回以前那个温柔可爱的丹蕊。
　　“丹丹，你怎么在这里？八阿哥出事了。”她话还没说完，丹蕊已经接上话：“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聊聊了。”
　　珑儿觉得奇怪，只见丹蕊眼角似有泪痕，她刚才必是伤心痛哭了一场。经过今日的事情，八阿哥想必是一蹶不振，莫谈东山再起。
　　“珑儿，我一直都觉得妳很聪明。我很笨，我真的很笨。我竟笨到不相信妳，以致犯下了滔天大错。”
　　“丹丹，妳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珑儿，还记得妳曾和我说过，将来要让八爷娶了我？我真的很开心，我也相信，妳有这个能力。可是八爷，八爷的心里只有妳一个。”她口角流出了鲜血，珑儿大惊失色，马上为她抹去，抱着要向后倒的丹蕊：“丹丹，妳怎么了？妳别吓我，我马上去找太医。”
　　“不！”丹蕊拉着她阻止她不让她去：“我要赎罪，今天，今天如果不是我，八爷就不会这样。”
　　“今天？”
　　“是我，我看到妳在张保手中抢过盒子，我以为妳是四爷的人，故意藏起礼物不让皇上看了欢心。所以我就一直跟着妳，待妳离去的时候，把礼物拿出来交给张保，让他去呈给皇上。”
　　天啊！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误会！
　　丹蕊亲自把她深爱的男人送上了断头台？
　　不，不是丹蕊，是自己——珑儿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是她算错了，千算万算，算不过老天爷。
　　她是先知又怎么样？她知道历史又怎么样？她知道四阿哥要害八阿哥，那又怎么样？她一次又一次地无心与有意，都不能逃出老天爷布下的局。
　　她扭转不了命运。
　　如今，她还害惨了一条人命！
　　“不，丹丹，这不是妳的错。都是我，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找皇上，告诉他一切都是我做的。”
　　“不，珑儿。八爷以后还要妳来照顾，妳不能去认罪。皇上已经认定八爷的罪名，以后他若有事，妳一定要帮他。如果妳有事，八爷一定会很难过。”丹蕊用最后的力量握着珑儿的手：“珑儿，丹蕊求求妳答应我，妳一定会好好待八爷，丹蕊求求妳。”她血流如注，然而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不知她为他殉情的男人。这样的痴情，这样的深，导致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妳不要说了，不要说话，我们去找太医。”她早已泣不成声，看着丹蕊不停吐血，知她是服下毒药有备而来，她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丹丹，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我去找太医，他们一定可以救你的。”
　　“没用的，我，我服下了鹤顶红。我不求生，我只求妳待八爷好。珑儿，八爷，八爷早就知道妳是四阿哥的人.......”语气越发无力，但她还是坚持着说完：“十四爷告诉我，他早就知道。”最后，竟看着珑儿而终，死时连双眼也不曾闭目。因为她还没有听到珑儿的答案，一双凝泪的眼是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那么不放心地不要离开这个世界，带着她未了的心愿。
　　“我答应妳，我会待他好的，我答应妳。”她悲痛地为她扫合了眼，抱着丹蕊尚有余温的身体大哭起来。
　　天啊，她都做了什么！
　　白玲珑，妳是个残酷的刽子手！

　　丹蕊死了，宫里对于宫女的死亡自有一套处理，不至于乱葬，风光也更不见得。
　　只是发回老家埋葬罢了。

　　珑儿送她最后一程，在京城郊外为她立了坟。
　　丹蕊哪有什么亲人，她向康熙请了旨，为她料理身后事。
　　元冥纸钱，烧了一堆又一堆，她都快要哭得没眼泪了，脸上湿透了，都快结成霜露。但她还是停不了眼泪的涌流。
　　“珑儿姑娘，天色已晚，皇上有命，叫妳......”
　　她充满怨恨地看瞪了太监一眼，吓得他不敢说话。
　　天，下起了毛毛雨，细细密密，渐渐沁人寒。
　　是血吗？
　　她手上的纸彩红色遇水即化，化成了一道道血痕，她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泪水都变成了血泪。
　　不禁抬头看天，真想问问它为什么要这么狠心。无奈最后竟是无语问苍天。
　　所有的一切，看似人为，又似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