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龙》苏眉子

56、第 56 章

　　康熙为何生气？
　　无它，朝中以佟国维、马齐、阿灵阿等人为首的臣子再度上奏要保荐八阿哥为新太子。
　　康熙生气地大骂他们居心叵测，竟骂得晕了过去。
　　“皇上，臣等不该，臣等领罪。”
　　佟国维见康熙如此愤怒，只得安慰了他再说。
　　康熙已经醒来，见他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又想起刚才之事。珑儿早已侍立在旁，又是擦汗，又是扫背的，他也没有刚才的火气。
　　康熙说：“今马齐、佟国维与胤禩为党，倡言欲立胤禩为皇太子，殊属可恨！朕于此不胜忿恚。况胤禩乃缧绁罪人，其母又是贱族。你们今天扶同偏徇，朕甚是失望。胤禩庸劣无有知识，倘若立了他做太子，你们岂不是可以将他控于股掌之中？”言下之意对八阿哥诸多挑剔，鄙视之。
　　珑儿听了是酸楚翻滚，康熙要为胤礽说话，又何必如此贬低八阿哥？两个都是他的亲生骨肉。既说了前事不提不计，如今又拿来说事，再加上其母出身之卑，实为欲加之罪。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这推荐新太子一事，朕想还是等胤礽的病治好了再说。”
　　珑儿为他放下软枕，掖了被子，就要退下之际，康熙却捉着她，令她坐在床沿：“妳明白为什么朕要复立胤礽吗？”
　　“明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气在头上，懒得去理。
　　“还有妳一人明白就好。”
　　“皇上快睡吧，太医说喝了药需要休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能量在他面前演戏，只庆幸刚才那番说话八阿哥没有听到，否则该作何感想？情何以堪。
　　但还有一人，她想问个明白：“皇上对二阿哥疼爱有加，奴婢想斗胆问一句，十三阿哥被囚多时，皇上可有考虑将他释放？”不如以此事来揣测一下康熙的心思，虽然生气，但她还不致于失了理智。
　　“不，他不能放。”
　　康熙语重心长地说：“珑儿，胤祥是个好孩子。他和胤禛在一起，总是成为别人的磨心。朕不想他在这场夺嫡之争里染上血腥风波，妳懂吗？”
　　“嗯。”点头——一直把他关着，连英雄气慨都关掉了，这算是为他好吗？
　　为什么胤礽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仍然对他眷顾有加，对其他儿子却总是顾此失彼？双重标准定得太有差别，珑儿无法接受。

　　人无完人，就如康熙这样的圣君，在感情用事时，也逃不过偏心的关口。

　　“珑儿。”
　　一出乾清宫，即被四阿哥叫了去。
　　“四爷，现在天色已晚，有急事吗？”她是没力气去关心，胜败已定，不是吗？
　　“妳看来不太好。”
　　没料到他居然以这句来当开场白，珑儿借着晚风将领子拉高一点，含住了颐：“我没事，四爷。皇上已经下定决心复立太子，应该不日即会公布。”他来找她，不外乎就是套消息罢了。
　　“好！我尽全力把老八推上去，为的就是这个。皇阿玛一向欣赏老八，可经过这么一遭，老八的谋位之心还有收卖人心在皇阿玛看来都是罪无可赦。”
　　果然是这样！珑儿得到了证实，再也无意去听他的言论，她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
　　“对了，妳最近当差可要当心一点。”
　　这话又怎么说？珑儿抬起有睛无神的眼，看着四阿哥。
　　见他担心地说：“在皇阿玛身边，可是有老八的眼线。”
　　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吧？珑儿不以为然，又听他说：“昨日夜里，有人冒死向他送信。幸好，被我的人给换掉了。”
　　四阿哥字字如箭，毫不留情地往她心上投射中的，满腔是血。
　　“换？”她只吐出了这一个字。她本来还以为张保是暗中搞鬼的一个，正准备去八阿哥那里提个醒。但现在听他说来，好像是另外一回事？
　　“我知道昨天晚上老八他们定必有所行动，所以一直命人留心宫中出入的人，跟到了一个小太监。中途就把那封信给换了。”
　　脑袋运转的速度跟不上她心算的速度——小算子确有说过他中途遇到了些人，但都被他巧妙招呼过了。
　　也许，就是在这些人当中，说不定是谁......
　　她真的虚脱了，晕厥感随波逐浪地袭来——“珑儿。”
　　在她快要失去意志之际，四阿哥却将她抱入怀内，他感觉不到她的震荡，只觉她如软蒲一样地轻柔，却不知这是她无力的表现。
　　“珑儿。妳怎么了？”她晕得突然，他问得正当：“发生什么事了？是否刚才在皇阿玛那里受了罪？”他口中的罪，不过也是责备几句罢了，宫中的人谁个不晓康熙对她恩宠有加。
　　“没有，奴婢只是太累了。”她想要独个站着，他不让，仍是抱着。抚上她的秀额，情深款款地说：“复立太子之后，我会向皇阿玛请旨要了妳。”
　　她闻言整个人抖了一下，四阿哥忙说：“妳先别惊，最近皇阿玛吩咐我办的差事多了，对我颇为器重。复立太子后，他老人家心情也会爽起来，我那时候向他请旨，他多准会批。而且妳进宫的时日也快够数了。”
　　她惊动，除了因为听到他的话，更因为见到了那个人——八阿哥什么时候，他竟在她眼前出现了。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震憾，看见了他眼中的质疑，看见他的伤恨，看见了......他转身而去的背影。
　　“四爷，皇上可能要收了我。”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日，胤礽顺理成章的重立为太子。康熙随即又加封诸子，唯独是大失圣心的八阿哥例外。
　　其实自从百官上保不果那天开始，胤禩就鲜少出现在乾清宫暖阁与康熙议事，珑儿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见面时，八阿哥也不看她。
　　她知道，他不甘心。
　　她也不甘心。

　　“妳还来做什么？”
　　八阿哥知道她夜访，单独在书房中接见，却不肯正面相对。
　　“你不想见我，我知道。”她不绕过他的背，看不到他的脸，或者说话更容易一点。
　　“但妳还是来了。”长长的叹气声并未使他的肩膀放松，反而更显沉重：“说吧，把妳想说的都说出来。”
　　“......”她真的说不出口。明明已经立了决心，明明已经排练了很多次，明明......已经来了。
　　他不催她，没有说话，不再表态。
　　窗外有微雨，本应无声无息地落栖在晚春叶上，但这夜出奇地静，静得那一露珠湿叶的濡声也清晰在耳。
　　差一点，他就以为自己是幻听——清脆地摞物声，咔嚓似地划破了寂默的夜。
　　回头，只看见那金玉项链发着闪光平躺在他的几案上。
　　她走了。

　　而四阿哥仗着与太子的友好关系，越来越受到器重。

　　康熙把太子复位的大事定下，又用了一段时间平定君臣之间的关系。皆因他的出尔反尔，令到群臣之间出现了缝隙。
　　康熙说过以群臣意见为重，多数人举荐的阿哥就是可以成为新太子。最后仍然是乾纲独断，恢复胤礽的太子之位。

　　朝局的变动与震荡，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处理的。诸阿哥的势力加强，太子则气弱。尤其是九阿哥他们对太子痛恨十分，对峙之势较早先愈发毕露，夺嫡之心纷起。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春去秋来又一年，珑儿每天都在数着日子，数着她够岁数出宫的日子。绿叶又枯了一回，终于，她迎来了康熙五十一年。
　　这一年的春节，康熙似乎过得特别高兴。
　　安排了戏班，宴席间与众人谈笑风生。
　　不过也是这一天，他做了一件事。

　　“皇上，要看哪一出呢？”李德全捧着戏牌让康熙挑选。
　　“来。”康熙拉过珑儿：“珑儿，妳来挑。”
　　“奴婢不敢。”
　　“朕让妳挑妳就挑。”
　　珑儿就随便挑了出“长生殿”，她根本就没有看戏牌上的名子，只闭上眼睛随手拈起。
　　“好，就演这出。”
　　珑儿正要退下，康熙却不放，让人拿过一张櫈子，牵着珑儿让她坐下，坐在自己旁边。
　　“起！”他一声令下，戏班马上开锣。
　　殊不知，台下的人没有一个看那戏班的小生花旦，个个都盯着那畅音阁上坐着的珑儿——康熙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这样的举动，已经表明一切。
　　“看来皇阿玛真是动心了。”
　　十四阿哥说，十阿哥张望了半天：“她也是长得漂亮，没想到皇阿玛终究是过不了美人关。”
　　“要是我们把她和老四那点事捅出来，你们猜会怎么着？”十阿哥又补上了这一句。
　　八阿哥也在座席之上，他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半垂着眼皮，喝着闷酒，不发一言。
　　“八哥，四哥是不是故意安排她到皇阿玛身边去的？”
　　“也许吧。”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不再讲话了。

　　四阿哥则久久未能收回眼神——上次珑儿已经和他提过康熙的心思。
　　当时他也吓了一跳，犹豫着要怎么处理。后来复立太子，朝中事务繁多，见康熙没有提及，想着可能只是一时兴致。侥幸康熙不会再提，现今局势已定，他更坚定了要珑儿的意念。
　　但现在，他要怎么做？

　　珑儿要缩，要抽回手，总是不果。康熙不让她有退路，就这样，她被他掌握着看完整场戏。
　　一场她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的戏。
　　心跳加速，因为害怕——她知道康熙喜欢自己，当初用这个就已经把四阿哥暂时镇压住了。后来碍于朝中局势未定，康熙不把她的事情提起，她就数着出宫的日子。只盼能够捱过去，她不要再留在这里。
　　现在，康熙来了这一招，她要怎么走？
　　不行，她一定要走！
　　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脱身。

　　他是皇帝，只要他说一句纳妃，她就是他的女人。
　　但她不要做他的女人。

　　好，既然被逼到这一步。
　　她看中了一个人——太子胤礽！
　　一个总也会被二度废除的太子。
　　让他出点事，康熙就无暇再顾及男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