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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较量 ...

  •   十二月,耿太守的长子耿弇行冠礼,寇家的男子都收到邀请前去观礼,偌大一个院子,仿佛突然间,空了。
      听雨坐在窗前,冷风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带起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纠缠在空中。她托着腮,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比这院子更空洞。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听雨抬头,怀着几分期待。当看见家奴急匆匆而来时,又泄了气。

      “姑娘,外面有一位耿宓姑娘求见。”
      “耿宓?”
      听雨纳闷,她来做什么?她们不认识,只在施粥时远远的互相看了一眼,甚至,她都不能确定,那天耿宓有没有看见自己。

      大门口的马车边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中等身材,长得不美不丑,气度沉稳,眉眼间透着股子精明劲儿,身上的那款长裙,和听雨的一样红。
      听雨迎上前,陪着笑问:“这位姑娘,寇大哥不在,有什么事等他回来我代为转告。”
      “我知道,我大哥行冠礼,他们在我家观礼,没这么早回来。”耿宓上下打量她一番,这个女子果然漂亮,难怪寇恂会倾心于她。但是,单纯的漂亮对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是没有用的。她淡淡一笑,“寇大哥在衙门门口施粥那天,我们见过面。今天,我就是特意来找姑娘的。”
      “找我?什么事?”
      “我想请姑娘去一个地方。”耿宓抬手指向马车,示意她上车。
      “什么地方?”听雨警觉起来。
      耿宓耸肩一笑:“听说姑娘从小习武,应该不会怕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吧。”
      “如果我说不去呢?”
      “那我就只好明日再来,直到姑娘跟我去了为止。”
      耿宓保持不变的笑容,但僵持在两人间的对峙让听雨闻到了一股隐隐的火药味。表面的平和掩盖了底下的暗流,她不知道耿宓想要干什么。可是在这个女子面前,她最不愿输掉的就是阵势,于是心一横,迈步上了马车。

      出发的时候,才刚刚开始落雪粒,这会儿,沮阳郊外的校场已经被大雪片染得白茫茫一片,望不到边际。
      校场之上,旌旗招招,扑棱棱的在风雪中抖动如蛟龙,一面面连成片,遮住半边天空。场中,四个彪形大汉,分东南西北站开,每人面前一面赤红大鼓。在瑟瑟寒风中,大汉们赤膊击鼓,鼓声如雷,响彻天际。
      场上的骑兵们排开阵势,挥动兵器,驱使战马载着他们作战,
      “看见他们了吗?”耿宓跨了一步,站在听雨侧前方。
      听雨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也跨了一步,与她并肩站着:“这么大的雪,为什么他们还在操练?”
      耿宓的嘴角飘上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们是上谷最出类拔萃的骑兵,必须每日操练,不分晴雨。当匈奴、鲜卑、乌桓这些外族入侵时,才能把他们赶出我们的疆域!”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最出类拔萃的骑兵操练?”
      听雨转过头扫了耿宓一眼,她的脸隐了一半在风帽里,看不清表情。
      “我想告诉你,谁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人。”
      “谁?”
      “我大哥、二哥都是骑兵中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我心中,这头一把交椅,永远都是寇大哥的!那年,他刚满二十岁,就把一众勇士打得落花流水,无论骑术、谋略,都是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我爹一直最器重他的原因。”
      “寇大哥当然很好。四年前,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觉得,他能保护我,让我安心留在他身边。”
      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耿宓轻蔑的一声笑:“他能保护你,那你又能给他什么?”
      “我……”听雨语塞。
      耿宓毫不掩饰对寇恂的仰慕,在她的心目中,他几乎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而她对听雨的尖酸,就像剥竹笋,一层层剥开给她看,看到近乎完美的寇恂和近乎无用的自己,最后只剩下自惭形秽。
      “两年前,当我装扮成男子混进校场看到寇大哥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要尽我所能,辅助这个男人登上他的巅峰!”她侧过身,追逐着听雨闪躲的目光,“他只有二十二岁,就做了郡功曹,简直前途无量!凭他的能力,可以做更高的官,执金吾、大将军、大司马……但是如果没有我爹的提拔和举荐,他就算再有能力,也走不出上谷!”
      听雨的心一沉,避开她的目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耿宓的眼中亮起决胜的光芒:“我想说,真正钟情于一个人,就算不能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也不该拖他的后腿!”
      “你这话什么意思?”
      耿宓嗤笑一声,冷冷看着听雨:“姓杜名听雨,广阳蓟县人。兄长在长安行商,姓杜名吴,字伯恩,在真定作乱,被朝廷通缉。你大哥是幽州、冀州各股流民的首领,意欲谋反,篡夺皇位,朝廷下令,人人见可诛之。”
      听雨狠狠的打了个寒颤,风雪的寒冷彻骨的疼,她下意识的拉紧斗篷。
      耿宓耸耸肩:“很抱歉,当我听说寇大哥接来了未婚妻,又亲眼见到你与他出双入对,陪他当街施粥,就派人打探了一下你的底细,想不到查出来的真让我害怕!”
      “我大哥是被冤枉的!”听雨的心彻底乱了,就像一块藏得好好的伤疤,被人翻出来,一点一点的撕开,还笑着欣赏她疼得死去活来的过程。
      “不管是不是冤枉,你大哥都是朝廷的通缉犯。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居然还敢一直住在寇大哥家里?”耿宓痛心的摇头,“我真不知道你是钟情于寇大哥,还是一心想害死他!如果这件事让我爹知道,你说寇大哥会怎样?窝藏反贼,同罪,一样诛九族!”
      “不要!”听雨失声大叫,抓住耿宓的胳膊,苦苦哀求,“求求你,别把这件事告诉耿太守,只要你保守秘密,过了风头,就不会有事了!”
      “谋逆的大罪,你以为风头说过就能过吗?就算你逃过了朝廷的判罪,能逃得过心里那个包袱吗?你难道要寇大哥一生都跟你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为你隐姓埋名,为你断送他的大好前程?”
      “不!我求求你别说出去!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事的!求你帮我们保守秘密!”
      “你们?我凭什么帮你们!”耿宓妒火中烧,毫不留情的甩开听雨。
      眼泪止不住的淌下来,视线被水雾蒙住,然而耿宓那冰冷无情的目光还是深深刺进了她的瞳孔深处。听雨扯住她的袖子,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只要你保守秘密,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答应!”
      耿宓怒极反笑,笑声中裹着尖刻的嘲讽意味,像把尖刀割着听雨心头的嫩肉。但是她不能离开寇恂,那是她下定决心要一生相随的男人。四年前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让他走进了心里。她小心翼翼的收藏起这四年来的点点滴滴,珍藏成最深刻的记忆。她宁可跪在耿宓面前,不顾尊严的乞求,为了寇恂,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想不到杜姑娘如此能屈能伸!”耿宓架住屈膝的听雨,弯腰下去,在她耳边极轻的吹着气,“可我更希望杜姑娘能够深明大义,离开寇大哥。”
      听雨向下坠着身子,不住的摇头,泪花飞溅。在耿宓眼里,她是那么卑微,一个逃犯的妹妹,对于太守千金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对手,简直不明白寇恂为什么会把这个女子当宝贝。
      “我爹已经向寇大哥提了我们的亲事,但寇大哥一直没有答复。我知道他在等你,等着有一天,你和你的九族,一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既然他怕伤害你,不肯向朝廷报案,那我就帮他一把!”
      “你敢!”听雨突然一跃而起,握住耿宓的胳膊,往怀里一带,右手扣住她的喉咙。
      她完全没能预料到自己的突然爆发,屈辱、愤怒、痛苦,一瞬间放大到极致,似乎全部的怒气都汇聚在指尖,指甲深深抠进耿宓的肌肤,嵌在肉里。
      耿宓吓得脸色煞白,额头直冒汗珠,强烈的窒息感让身体不受控制的打颤。在生死关头的一刻,她仍是紧抿着唇,盯着听雨作最后的挣扎。一丝飘渺的声音从被掐瘪的咽喉中艰难发出:“你杀了……我,就会……永远,失去……寇大哥!”
      听雨的手指微微颤抖,大哥,乃至全族都可能因为这个女人而失去性命,要不要杀了她,断了后患?
      “杀了她!杀了她!……”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
      然而,头脑里一阵阵轰鸣,让她听不见心底的声音。
      空气一丝丝飘进耿宓的胸腔,她本能的大口大口呼吸,刚刚触摸到生的机会,咽喉又被猛地捏紧。这一次,彻底断绝了她的呼吸。
      “如果你敢向朝廷告密,我就杀了你!我不管会不会失去寇大哥,我都不准任何人伤害我大哥和我的家人!”
      仿佛一阵飓风席卷而来,耿宓颓然瘫倒,眼前的金星渐渐散尽,她才发现,原来听雨放了她,原来自己还活着。
      那大红的影子越来越远,直到消融在风雪中,耿宓依然没能爬起。太过执着耗尽了她的心力,几近崩溃的情绪让她发狂。听雨离去前的警告一遍一遍回荡在脑海里。她不是个怕事的女人,但那一刻,和死亡离得如此近,只要她再多掐一瞬,就能要了她的命。耿宓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滴在雪地上。风雪模糊了视线,心里一个声音仍在不停叫嚣:我不会输,不会输,不会输给这个小丫头!

      一路狂奔,漫无目的的在沮阳街头游荡,神思恍惚。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大雪糊了满身,听雨却还在走,不知道是出于气愤还是在逃。
      即使愤怒到极点,她仍然做不到杀人灭口。她相信以大哥的能力,既然有办法逃,就一定不会被找到。因此,她不担心耿宓的威胁,然而她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她真的是拖寇恂后腿的拖油瓶吗?和她在一起,他就一定要一辈子隐姓埋名,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吗?
      奔走在沮阳街头,听雨忽然迷失了方向。
      回家?还是不回?该怎么面对寇恂?问他为什么迟迟对耿太守的提亲不置可否?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他还没做好决定,要一个能带给他光明前程的太守千金,还是自己这个拖油瓶?
      突然,眼前一黑,她被狠狠的撞了出去,身子软得像骨节尽碎,根本禁不起一丁点力量,她摔倒在雪地里。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软弱而无助。大哥逃到了哪去?爹娘又躲去哪里避难?为什么她当初不选择和他们一起走,而来了沮阳?她以为寇大哥不会背叛她,以为寇大哥会好好保护她,甚至以为两家没有文定之礼他也不会毁弃婚约。真的是这样吗?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是寇大哥要不要她,而是她该不该离开。
      听雨慢慢的爬起来,抹了抹快要冻在脸上的眼泪,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是被人撞倒的。这才发现不远处的雪地里,趴着一个人。
      她急忙跑过去,把那人翻过来抱在怀里。

      “小哥哥,你醒醒!”
      有一丝光泻出来,眼帘微启,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等到适应了光亮,能看清东西,这双眼警惕的打量身边人。原来自己躺在一个漂亮的女子怀里。
      “你醒了?”女子笑了,笑颜如花,大红的裙子,白茫茫的天地。
      女子见他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他是不是醒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啊晃。纤细而白嫩的手指将天空中分成了四份。
      华衣锦服,容貌俊美,连手指都这么细皮嫩肉,又一个富家千金。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吃穿不愁,每日惬意光鲜的活?为什么他就要苟且偷生,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他一把抓住了那只手,很软,可是很有劲,试图挣脱,他却死也不放,借着那只手抽回的力量,一跃而起。俯瞰着蹲在地上娇美的女子,他觉得自己嘴角露着桀骜的微笑,才会令这张漂亮的脸蛋儿上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可是只有一瞬,天旋地转,四周漆黑一片,他又失去了意识。
      眩晕中,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觉得像是骑马驰骋在荒原上,上下颠簸。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全身又像置于大锅中烹煮,火辣辣的烧,疼痛难忍。他想挣扎,却不知被什么缚住,丝毫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感减轻了些,他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人在他耳边争论。

      “张儿,不管他为什么受的伤,不管他是流寇,还是朝廷的钦犯,今日被我遇上就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是见死不救,我是担心你的安危。如果他是钦犯,救醒了他反而伤了你。”
      “我向你保证,只要他一醒,我们就立刻查问他的身世。如果他是流寇或者钦犯,我们马上把他送到官衙。但是你得答应我,在他醒之前,不要告诉寇大哥。”

      流寇?钦犯?说的是谁?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你们一个一个都以为我们会伤害你们,可我们不是坏人,从来都不是,我们只想吃饱饭,只想像你们一样活着!从来都不是我们伤害你们,而是你们践踏了我们的尊严!
      他张大嘴巴要将胸中的激愤全喊出来,但所有的努力只换来嘶哑着嗓子无声的呐喊。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觉得四周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寂静。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不散,让他的愤怒平息,身体的疼痛也随之减轻,渐渐坠入更深的梦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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