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赋》彼岸阳宝

11、劫囚（上）

　　听雨一早醒来就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还听见寇恂大声的吩咐家奴做这做那，一反平常的温和有礼。她推开门时，不禁瞪大了眼睛。
　　满院子的大红晃了眼，相比之下，她的红裙是多么不起眼！
　　大大小小的箱子、匣子、筐子、篮子堆满一院子，披红挂彩，在堆满白色积雪的天地中，张扬而热烈，让喜悦一下子满溢。
　　她捂住嘴，捂不住笑，应接不暇满眼的红：“寇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不等寇恂说话，寇张抢着大叫：“这是我叔叔给你的聘礼呀！以后要叫你婶婶了！”
　　一句话招来一院子的欢笑。
　　听雨的脸唰的红透，像开满枝头的海棠，娇羞欲滴。她含情脉脉的望着寇恂，那身月白色的长衫穿行在满院大红色之中，那么出众，让她一辈子都看不够。
　　寇恂走上前，轻轻执起她的手，包在掌心，笑容温柔如水，融化了她喜悦的目光。
　　“听雨，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守护你。”
　　听雨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连含着的泪水中都满是幸福：“寇大哥，我做梦都想嫁给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晃荡，像摇曳在春风中的垂柳，婀娜轻盈，幸福得一塌糊涂。
　　然而寇恂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僵硬。寇张在他身后对家奴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悄悄离开，从前院抬走了一模一样的聘礼，直奔太守府。

　　“明天准备得怎么样了？”
　　“放心，都安排好了。明天耿舒带兵守住外围，耿弇在城外埋伏，就算他们能突围出城，也一定逃不出耿弇的部署。”
　　月光朦胧，映着寇恂和董崇凝重的脸色。
　　“耿宓那边有什么动静？”
　　“收了聘礼，没什么动静。耿太守倒是很高兴。”
　　寇恂轻轻叹了口气，又问：“我让你配的香呢？”
　　“在这儿。”董崇递上一个小布包，“这里的量足够让她睡到明天未时，到时候公孙业和他的同党早都人头落地了。”
　　寇恂点点头，拿着布包转身走向听雨的屋子。
　　不知从哪儿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月亮，也遮住董崇阴翳的笑脸。
　　寇恂敲开听雨的门时，她正靠在床上回味白天的幸福。眼前那些挥之不去的大红，是有生之年见过最美的颜色。
　　“寇大哥！”
　　当寇恂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中时，听雨跳起来抱住他。
　　从收下了那些聘礼之后，她再不愿红着脸看他的眼，忸忸怩怩的牵他的手，终于可以嫁给最爱的寇大哥了，她要全世界都看到她的幸福！
　　她的快乐去来得如此张扬而炽烈，反而让寇恂心疼，如果一旦让她知道，和她一同嫁的还有耿宓，她会怎样？
　　幸福蒙住了双眼，听雨并没看出寇恂的笑容和往常有所不同，兴冲冲的拉着他坐在床边，喋喋不休的诉说满心的快乐。
　　寇恂微笑着倾听，被她的快乐感染，心渐渐放下。也许她会理解，会释怀，会因为爱他而接受和耿宓同处一个屋檐下。他的小听雨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最终都会懂的，懂他的难、他的苦，原谅他不能放弃自己的前途，宽恕他的自作主张。
　　他捏了捏听雨的手心，笑着按住她笑得直抖的肩头：“听雨，天不早了，该睡了。”
　　“哦，明天你衙门里一定还有好多事要做吧，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眉间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露出宽慰的笑容。
　　寇恂摇了摇头：“我在这儿陪你睡着再回去。”
　　“好！那我现在就睡！”听雨手脚麻利的脱掉鞋袜和外衣，钻进被窝，只露出一个脑袋，飞快的闭上眼睛。
　　寇恂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尖：“装睡可不行。”他站起身，在香炉里添上董崇给他的香。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淡淡的，一点清甜。
　　“寇大哥，这是什么香？真好闻！”
　　寇恂没答话，走回来坐在她身边，望向她的眼神有种让她想永远溺在其中的温柔。眼前的他变得朦胧起来，昏黄的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柔的光晕，好似天神般虚幻的俊美。
　　“这种熏香能让你安心睡一晚，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吧。”
　　听雨点头，也许因为一整天都太开心，神经松懈下来真的有了睡意。
　　“明天哪里也不要去。”
　　“嗯。”眼皮沉得快要睁不开，听雨的唇边缓缓绽放幸福的笑容。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偏向你的，我都会护着你！”
　　“嗯。”
　　香味越来越浓，听雨终于沉沉睡去。
　　尽管睡熟了，她仍然保持着睡前那个甜蜜的笑容，寇恂心疼的吻住她轻轻翘起的嘴角。

　　再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听雨伸了个懒腰，爬起身，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无力的撑住床沿才没跌下地。
　　她使劲揉揉太阳穴，眩晕的感觉才慢慢的消退。心里有点纳闷，好端端的怎么会又晕，又浑身无力？目光无意的落在床边的香炉，昨天睡前寇恂燃的香已经熏完。
　　难道是香的问题？听雨皱起眉头，怎么会这么大意？大哥明明教过她的，怎么就没有防备呢？可是她又怎么会防备寇大哥？
　　她穿好衣服，推门出去，见一个家奴正匆匆走过，忙叫住他：“寇大哥呢？”
　　“他不在！”说话的是董崇，从月洞门外迈步进来，笑着向听雨颔首示意。
　　“他去衙门了吗？”
　　“他去法场监斩了。”董崇露出一点惊讶，“杜姑娘不知道吗？今天斩首公孙业呀！”
　　“斩首？！”听雨惊叫起来。
　　董崇点了点头：“三天前已经全城通告了，今日午时斩首。”
　　“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五刻。”
　　听雨拔腿就跑，被董崇猿臂一伸拦了下来：“姑娘不用着急，为了抓捕公孙业的同党，子翼亲自布下天罗地网，沮阳城里城外都有咱们的兵力，任他们插翅也难逃！姑娘还是待在家等着子翼回来为他庆功吧。”说完，他摇头晃脑的笑着离开。
　　听雨怔住，难怪他昨天晚上要用熏香把自己迷倒，难道已经知道自己帮公孙一家？
　　劫法场，还是一个部署周密的法场，这么短的时间，就凭公孙硕父子两人，能救出公孙业吗？公宾就那张憨厚的笑脸又浮现眼前，和公孙硕父子抱头痛哭的情景让她心乱如麻。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她决定再帮他们一把。

　　三匹毛色锃亮的黑色战马踢踏着蹄子，打着响鼻。
　　刑场就设在街角，对面的大榕树下，听雨稳坐她的踏雪宝马，带着三匹从寇家马厩拉出来的战马。她握紧缰绳，心怦怦的像打鼓，四处张望，并没有发现公孙硕父子的身影，可是城外他的暂住地明明已经人去楼空。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眼看就要到午时。她看见寇恂跟在太守耿况身边走上监斩台。突然觉得这画面很是刺眼，他穿着官服，监守斩首反贼的法场。而她，远远的躲在对街大树下，准备接应劫法场的人。一瞬，突然觉得她和他离得好远，他是兵，她是贼。
　　不！她使劲晃晃头，她不是贼，公宾就也不是贼，全村人都认为该杀的人就是坏人，而杀坏人的人是好人。
　　听雨拉低风帽，握紧缰绳，等她用快马把他们送出城，就回来，装作没事发生，寇大哥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保护她。不会有事的！她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犯人公孙业被五花大绑押上斩首台，耿太守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大刀，外围的士兵剑拔弩张。
　　听雨提着心，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黑影，身量未足，却极为灵活，正是公宾就。他的父亲也从另一侧跃上高台。
　　公宾就冲到叔父身前，刽子手大刀一转砍向他，他矮身躲过，还没来得及喘气，十数个士兵端着长矛已冲上前将他包围。人群也躁动起来，更多的士兵向父子两人涌来，长矛织成一张大网，密不透风的围住他们。
　　“公孙硕、公孙就，你二人还不束手就擒！”喊话的人正是寇恂。
　　公孙硕砍倒几个围住他的士兵，冲向公孙业，砍断绳索，扔了把大刀给他。
　　父子三人挥刀砍向身边攻势渐猛的士兵，杀出一条血路，向外突围。
　　“快上马！”一声清脆刺破周遭的嘈杂。
　　公孙父子面前如天兵一般出现几匹黑马，其中一匹上端坐一位玄衣小将。待看清是谁，公宾就惊得愣在原地。
　　公孙硕横刀帮儿子挡开身旁刺来的长矛:“别愣着，快上马！”
　　公宾就这才回过神来，和父亲飞身上马。

　　人群外响起马蹄声，远处一小队骑兵越来越近，为首的银甲将军，挥舞长枪攻向他们四人。公孙硕父子护着公孙业，边打边跑，听雨成了他攻击的对象。
　　她只有一把短剑，根本招架不住他的长枪，只好用力一甩，剑鞘像飞刀一样直砸向银甲将军的面门。他刚挥枪挡开，剑身就已经飞到。力道不大，却正中肩头。银甲将军闷哼一声，没想到被一个毛头小子偷袭成功，他拔出剑，发狠的掷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公孙业的背后中剑，疼得差点跌下马。
　　“撑住！”公孙硕扶了把弟弟，在他的马背上狠拍一下。战马吃痛，跑得更快。
　　“杜姑娘，我们往哪儿走？”耳边传来公宾就的声音。
　　听雨定定心神，在疾驰的马背上辨认方向。
　　出沮阳城，西面是居庸天险，北面是鲜卑，东去渔阳，但路途遥远，南面虽然崇山峻岭，却是离开上谷郡地界，到达广阳郡，最近的一条路，也是她送他们父子三人离开就甩脱官兵、折回沮阳的捷径。
　　“走南门！”
　　大刀上下翻飞，公宾就夺了长矛扔给听雨，三人一起护着受伤的公孙业，冲破南门的埋伏，杀出一条血路，赶往广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