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依旧》№随亦

2、第一章

　　宿舍
　　树影斑驳，阳光稀稀疏疏地洒落窗台，散发着悠扬的宁静。钴蓝的天空凸显层层褶皱，浮云飘散而过，逶迤道道淡泊的痕迹。此起彼伏的蝉鸣交织着夏日特有的慵懒气息，勾勒出如娴静少女柔顺发丝般的舒适。
　　就在这样一个充满着诗情画意的上午……“【消音】！！谁把老娘的论文给吃了？！”
　　“……”“……”
　　阿雯皱着眉，叉着腰，一脸不爽：“昨天晚上我好不容易上进心爆发自己写了篇论文，为什么今天上午就不见了？！……说！到底是谁把它当宵夜了？”
　　宁宁看了她一眼，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习惯性地把她屏蔽掉了。我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阿雯同学，你要是想让我们帮着你一起完成作业你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我听着都替你觉得累。”
　　“啊呀不是啊，我今天真的是莫名其妙的就少了篇论文哪！”
　　我笑：“那你出生时还莫名其妙的少了个脑子你怎么不说呀你？”
　　“……”
　　“咦？不说话了？”
　　“……秦亦然老娘跟你拼了！！”

　　我们三个人闹累了就坐在桌子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接个电话。”冲她们说完后，起身，微离开几步，礼貌地接起电话，“喂，你好。”
　　“……”
　　“喂？”
　　“……”
　　“喂？请问找我么？”
　　“……我回来了。”
　　“……”
　　“嘟嘟嘟嘟……”
　　我愣愣地拿下手机，盯着屏幕直到它暗去……那个陌生手机号的主人有着我最为熟悉的声音语调。那个声音曾承诺过我他会一直陪着我，那个语调曾指引我摆脱人生乖张，那个声音曾调侃过我不下千遍，那个语调曾告诉过我他只是离开一阵。
　　那个声音的主人叫做，程洛一。

　　丁家
　　“老师，这个可不可以填carry啊？”
　　“不可以，这里有个yesterday，是过去式……”
　　“哦！我知道了！应该填carried！”
　　“嗯，对了。”
　　我是眼前这位只有初一的小男孩的家教老师，每周两次。我始终是觉得中国的教育太苦孩子了，但中考和高考却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取消的，隐约记得听到过一句“若连中考高考都取消了，那中国还有什么公平可言？”，现在想想，倒也不无道理。
　　两个小时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小丁一上完课飞也似的往房门外跑去。起身，望着他奔跑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得微笑，小孩的天性果然是爱玩。
　　慢慢的走出房门来到客厅，我脸上的微笑还未来得及退去，就这么的凝固在了脸上，映进了那人的眼帘。
　　那人站在客厅中央亲昵的摸着小丁的头，蓝白的格子衬衣显得身材格外修长，脸上挂着淡然却不失亲切的笑容，浑身散发出清新的魅力，宛若繁杂尘世中独留的洁净圣土。好看的眉眼勾勒出熟悉的脸庞，笑意还未散去的双眼毫不避讳的盯着我看，似要将我穿透。
　　思绪不大连贯，但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转身走向门口。
　　“老师！”小丁清脆的童声堪堪止住了我的脚步。
　　屏息，凝神。我转过身去，直直望向小丁那快乐的脸庞，极力忽视掉其他的让我感到不自在的东西，挤出微笑：“嗯？”
　　“老师你今天不留下来陪我玩么？”
　　“今天不了，我还有事……呵呵。”（…）说完话，我还是没忍住瞥了他一眼。果然，那人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看着我。好吧，我知道句末的那个“呵呵”实在太假……
　　“好吧……那老师再见了。”
　　正是中饭时间，在厨房忙活的丁妈妈闻声来到客厅：“哟，小秦走了呀。喏，这几次的学费，给。”
　　“嗯，谢谢阿姨。”
　　“不客气！咱们丁丁这几次考试都不错，还不是你的功劳啊！这孩子玩心重，有时上课调皮你多包涵啊……哎，这是我侄子，在读大三！洛一，这是我们丁丁的家教老师，也读大三。”
　　出于礼貌，我转头望向他的眼眸，波澜不惊，沉静亲切，一如秋天的落叶给人以舒爽。他看着我，似乎没有要说我们本来就相识的意思。
　　“你好。”他礼貌地说。
　　偏头，微笑：“嗯，你好。”

　　程洛一看着女生先移开的目光，心中微微叹气，她居然没有触动啊——关于自己不解释他们曾经的相识——她好像并不在意啊。胸口压抑着小小的失望，也没有多说什么……难道，我这是赌气？如此小气的行为……可是，对谁于自己的看法都可以无所谓，唯独她，唯独她是心底最柔软的所在。
　　其实程洛一本来是想很欢快地冲她打个招呼，但是当他对上亦然灰黯的眼眸，那一抹笑容堪堪僵在了嘴角。
　　亦然，怎么了？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那么的小心翼翼而非喜上眉梢？我离开的这两年里有发生什么事么？亦然，为什么我会感觉如今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亦然……

　　气氛有微微的尴尬。
　　我继续微笑：“那我先走了，小丁你自己要好好复习哦！阿姨再见……再见。”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冲他道了别。
　　换好鞋，打开门。心里抱着小小的希望，希望他能有所行动，可是……唉，算了。关上厚厚的防盗门，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对于我，真的那么地不在意么？我在他的心里究竟是被摆在什么位置？我们的曾经，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按下电梯向下的按钮，看着逐渐上升的层数，我自嘲地笑了，果然是小说电影看多了，他都已经表示的这样明显了，我还对过往留恋什么呢？也许，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放不开的别扭。心口发疼，但是受过伤又结过疤的地方才是最坚硬的，所以……

　　听着“砰”的关门声，程洛一的心蓦地紧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或许，是一直以来想要抓住她的执着——“姑姑，我先走了！丁丁，哥哥走了，改天陪你玩！”
　　“哎，洛一！不吃……”
　　“砰！！”
　　“这孩子，什么事那么急啊，也不吃个饭再走……丁丁！出来吃饭了！”
　　程洛一冲出门，来到电梯前，那电梯门将将关上，他猛地将手伸到即将关闭的两道门的中间，稍一用力，电梯门便自动向两边缓缓打开。

　　听见门被用力的关上的声音，我跨向电梯的脚步微一停滞，但终是走进了电梯内。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一只手伸了进来，门被强制打开了。其实有想过会看到那张脸，但当真真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
　　他理所当然地走进电梯，一边走一边揉着手抱怨：“这门真硬……”
　　我看了看他，抿了抿嘴，按了关门的键。随着门的关闭，电梯的下降，心开始剧烈跳动。那么狭小的空间，就我和他。其实我本来不热，但血液的快速流动导致我身体开始略微出汗。毕竟在有他的空间里，我不是特别自在，只是盯着那块显示楼层的板。默默地倒数着我们离分开还所剩不多的时间。

　　门缓缓打开，看到她的表情由微微的惊讶转为一言难尽的复杂。不过还好，不晚，终是赶上了这班电梯，终是赶上了想赶上的人。
　　他独自揉着手，其实不疼，只是会不知道手该放哪儿。他站于她身体的斜后方，看着她熟悉的背影，心里有一点点的酸，不过还等不急这股酸劲儿蔓延全身，电梯就停了：4楼。进来了一位大妈，看看她，又看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进来了。程洛一无奈笑笑，自己长得那么骇人以至于进电梯前也要考虑一下么……那大妈正好站在他们俩人中间，有点挡他的视线。他越过大妈，再望着那娇小的背影，其实，还是很想将她搂入怀抱的。

　　我走出大楼，在太阳底下走着。九月的太阳并不焦躁却也炙热，尤其现在是中午，太阳将自己的光热毫不保留地洒于地面，时不时的热风扬起披下的顺发，土地和空气所给予我的热量让我焦躁不安。
　　“亦然！”
　　终究，还是来了么？
　　我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心里有微微的喜悦和无尽的苦懑。如果刚刚的一切就是我和他的结束，其实这个结局也没有那么的坏。如果他对我充满着爱恋的情愫，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该松手。只是现在……那份昔日的情感若隐若现，叫人纠结。我怨念此时的生命为何不痛快的将这一切都快进至结尾，独留我和他相互折磨。
　　他推着车来到我右边，和我一起向前走着：“一起走吧？”
　　“……”纠结着，该怎么接口，“……嗯？”
　　他微笑：“你去哪儿？”
　　“宿舍。”顿了顿，“S大的女生宿舍。”
　　“嗯，顺路，一起走吧？”
　　“呃，我乘车，往那儿走。跟你不是同一个方向呢。”
　　“……”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我伸手捋了捋头发，看着默不作声的他。他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忽有孤鸟飞过，那阴影一闪即逝。持续的蝉鸣缓解了寂静的尴尬。
　　“然然……”
　　“ 呃，不聊了，我先走了。拜。”
　　“然然。”
　　“……”
　　“不要躲我。”
　　“……没有，我是该走了啊。”
　　终于，看到了他的表情，之前的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肃穆的凝重。对上他的眼眸，里面有深深的无助和悲伤。似乎，是我太绝情了？
　　“要不，我送你？”他的语气颇为小心翼翼，好像很怕被拒绝一样。
　　深深的呼吸了一次，宛若听到内心的召唤似地，我下意识张嘴：“你……怎么送我？”

　　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感受着热风扑面时，我意识到我是真的，坐上了他的车。
　　看着街边行走着的安详的人们，在高温的烘托下，显得和谐而美好。看着眼前那蓝白的格子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他宛若一棵高大的白杨，沉静而安实。我深呼吸一口空气，慵懒的九月气息混合着踏实的泥土味道，勾勒出梦境一般的世界。
　　恍惚觉得一切还是从前，我们还是曾经的高中学生，他未曾离开，我未曾伤心。我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爱，肆无忌惮地痛，肆无忌惮地离。只是那样的从前，已经回不来了。所以我们只能踩着那些骄傲的伤疤一路向前。只是为何，为何明白那么多的我终是义无反顾地坐上了他的车？果然，对那段感情的残念远远大于所谓的理智。
　　这样的我，实在不好。
　　可是让我再堕落一次吧，让我再一次地沉醉在他给的温柔中。但愿，这是所谓的最后一次。
　　“你回宿舍？”他好听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对啊。”
　　“你不回家么？”
　　“……不了。”
　　“有空回家陪陪你妈吧。”
　　“……嗯。”
　　我抬头看着他结实的后背。他是同学、朋友里面唯一一个知道我父母离异的人。
　　“程洛一。”
　　“嗯？”
　　“……”
　　“亦然？”
　　“没事，只是……算了没事。”
　　——只是，忽然很想叫叫你。——

　　“到了。”他双脚架在地上，黑色自行车停在离女生宿舍很近的地方。心中竟有微微失落，原来那么快。可是——我再一次的告诫自己——就到此为止吧。
　　我轻巧跳下：“嗯，多谢。”
　　地表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太阳光从头顶的树阴缝里照射到地面上，投射出一个个圆圆的斑驳影子。他的衬衫衣角被风扬起，不停翻腾，一如他的温柔，隐忍而执着。我微眯眼，看着不远的女生宿舍的大门，有点想逃离此刻情景的感觉。。
　　“亦然。”
　　“嗯？”
　　“我说过，我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嗯。我要上去了，拜。”
　　“……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