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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春 ...

  •   彼时清扬,已经是我们辟风团的一员,我们结伴同行同止,一同游历于这广渺的九州大地之上。
      是在我们告别热情的村民复又踏上旅程之时,清扬径自赶着我们那辆小小的马车走近,她不发一言看向我们的时候,唇角笑容熟稔的弧度让我觉得这个姑娘虽然一直安然生活于这个宁谧的小小村落,目光却一直看向的是比地平线更远的未知,她加入我们以旅行的方式去遥远的彼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我们每一个人,眼底都有近乎透明的平静笑意,都是风尘仆仆的旅人。
      所以我能够清晰想见,这个小小的姑娘是怎样将不离身侧的腰刀温柔系在那个此刻站在远远的地方红着眼睛,却依然倔强不甘的抿紧了双唇,灼灼目光里有不自知的温度的男孩腰间,并不言明这是父亲的遗物,只道一身珍重就含笑转身,走在逆光里的单薄身影渐行渐远,自始至终不曾回顾。

      旅途之中,清扬多半是在绯的身边蜷成小小一团,听着流水般的清冽琴音,目光或是遥遥飞在窗外的天际,大多时候是孜孜不倦的钉在手中的字里行间。吃饭休息都是听到琴声中断才会茫然仰首,被质疑摇摇晃晃的车上看书会不会伤眼睛也只是眯着眼睛笑,笑得连绯也只能苦笑一声摇一摇头,纵容地由着她去。

      海市之上。
      ——我尤记得绯为了救助落泪成珠的鲛人少女,以手中的十弦琴为抵傲然付人的瞬间,清扬眼中转瞬绽放凋零的盈盈流光,亦记得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以暖色阳光治好鲛人少女全身的伤痕之后,清扬目送她远去,在众人离开后,从绯弃置于地的满地明珠中似是随意拾了一颗攥在手心,眼底是看不透的奇异神色。
      因着她的默然,而无人能看见她的执念,不动声色的隐藏在深深的目光之后。

      也是因此,在清扬于闹市街头,众目睽睽之下,越众而出揭下黄榜,应下救人一命的千金之诺的当口,我们虽觉惊异,也并未深思,只想着她年纪虽小,行事却必有自己的缘由,恐怕连绯自己也未曾想到,她竟就是那个缘由。
      当是时,我们逛完了海市,本是为了来一年一度名动天下的宛州市集瞧个新鲜赶去的淮安城,一路上,绯和哈芙两个,对淮安城的富甲天下,市集之繁华赞不绝口,夸得是天花乱坠,套用绯所念文章中的句子,“但凭是天下有的,莫不是填山塞海,真个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我们几个少年原都是山里出来的孩子,除去路柯这几年见了世面,任凭哈芙如何夸口也是神色淡然,莫说爱说爱笑的清扬听得日思夜盼,恨不能拉车的老马忽然变了千里足,一日就赶到淮安,就是自觉已是个大人的我,也绷不住故作的深沉神色,心中向往按捺不住,像怀中揣着小兔一样总在蹦蹦跳跳。
      及至傍晚时分一行人风尘仆仆进了淮安城,却并未见到意料中不夜天的奢华,而这一城萧索的原因,就是清扬要救的病人。
      清扬要救的,是宛州十城中,淮安城主的独生爱子,身染沉疴已是奄奄一息,城主急招天下良医的黄榜贴的满城都是,榜中信誓旦旦,无论谁人若能救得此子,但凭是城主所有,予取予求。
      淮安城主所能给与的,在这个百废待兴的乱世,怕是天下并无第二人可以赋予更多,但一分取,一分与,若不是少城主的病已让九州杏林都束手无策,若没有木秀于林的超卓手段,又凭什么向富甲天下的淮安城主提要求呢。

      黄榜在手,便有黑衣的家丁将我们带至城主府上,鎏金匾额之下,占去了半条大街的枣红色大门紧锁,只有两侧开着的边门不时有家丁进进出出往来不绝。穿过垂花门,接待我们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或者是已经接待了太多江湖游医的缘故吧,他看向只是个小姑娘模样的清扬的目光,便无不敬,也是漠然的,口中说着天色已晚,先生莫如先去东边厢房休息,心中只怕已经在打算着如何打发我们走。原以为需要清扬使出些不一样的本领才能见到正主,但她只是笑吟吟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牌子,只两三个金铢大小,碧绿颜色,玉色只是平常,远远的看不清镂了什么字样,却是我们从不曾见过的。那管家接过牌子来仔细一端详,微微一怔,忽然就满面堆笑,恭敬还了玉牌,道声先生请稍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已站在了中堂之上,淮安城主面前。
      日后想起来的时候,我们也问过清扬那小小的玉牌有什么高深莫测的背景,怎么就有那么大的神通,莫说彼时的淮安城主必是忙得焦头烂额,就在平时,那哪里是容易见到的人物。依旧在马车的角落蜷成舒服的一小团,开口回答之前,清扬顾自抿了个小小的得意笑容,自袖子里摸出那个玉牌来丢在绯的手中,方道,那是父亲留给我,自宛州商号取钱的凭证。我心下了然,一生周旋于乱世,想来神医留下的,该是一笔令人印象深刻的巨大财富。究竟宛州重商,看到象征骄人身家的玉牌,也就一同认定了过人本领。这答案虽有些意外,但清扬以玉为砖敲开城主之门,也实是摸准了商人的心思。绯仍是笑笑的神色,将那玉牌举至向光的方向,眯起眼睛来细细打量着,似不经意地说,难怪你舍得。清扬的语气懒洋洋的:“有舍必有得么”,忽然就敛了笑意一脸认真,“但这是我自己的愿望”,说着看了一眼绯膝上落霞,“就要凭一己之力实现它。”指间如有春风化雨,绯含笑应一声,我省得的。
      淮安城主年逾四十,是个清瘦的中年人,身上青衫全无富贵气息,面沉如水,坐在桌边一双眼睛看过来时,目光锋利的像刀一样,在我们几人脸上一刮而过,我就禁不住稍稍后退了一步。而清扬就站在我们之前三步的地方,不言不动垂着眸子任由城主上下打量了好几番。大约仍是看她实在年少,城主并未站起身来,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姑娘是?”似是对城主的轻慢全无所感,清扬恭敬行了个礼,方开口说:“我叫叶清扬,是个太阳术士。”城主听她所言,又抬起头来看清扬面容一眼,目光掠过她玫红色的长发时似有所感的微微一怔,微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终于只是站起来比了个请的手势,引清扬一人入了后堂。
      我们在城主府厢房住了三日,才又见到清扬的面,原本圆润的脸颊陡然尖削,红扑扑的双颊也变得惨白无一丝血色,行走都是被一个陌生的俊美少年搀着。但她看见我们的瞬间,眯着眼睛的笑容一如往常。我发现清扬她总是能在其他人注视的目光下神色如常,初见时如此,面见城主时如此,此时她也似对搀着她的少年时时注目她侧脸,专注到灼热的目光一无所觉。
      我们重新踏上旅途的时候,清扬的身体依然没有恢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不再看书,镇日阖着双目苍白着面色静静倚在马车内的一角。到她终于回复到笑眯眯看书的日常模式之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她,少城主,也就是当日那个搀着她的白衣少年究竟是生了什么病,清扬又是使出了什么神通,短短三日就让少城主面无一丝病色,看上去比起走路都歪歪倒到的清扬自己,倒要健康许多。红发的少女抿了抿唇,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说:“他没病,那本是他的命。少城主寿数如此,当时他全身肌肉脏腑都已衰竭。他本该死在十八岁,便如常人风烛残年,老来终有一死。”唇边绽开小小梨涡,清扬接着说:“我虽不如我爹,他与星辰感应最强时,只要病人魂魄未散,新卒不久者,当真可起死回生。不过少城主尚有一口气在,我就还有用武之地。以太阳之力重塑他的身体,弥补他的生命力,其实本质上与断肢重生并无二致,区别只在少城主这个病例从头到脚都要我费心费神而已。”她端着小小的骄矜得意说完,绯伸手过来揉了揉她的刘海,清扬像只猫咪似的皱了皱鼻子,就在重又响起的华美琴声中扎回面前书海里去了。
      时间线回到我们作别城主府的那日,清扬被扶到窗下的椅上坐好,少年取来软垫衬在她腰后,又去桌上端茶,自始至终没看高坐的城主大人或是我们几人一眼,目光粘在清扬身上片刻不离。而清扬与三日不见的我们打过招呼,就掉过头去面对淮安城主,眼神里是邀功似的得意,又带着点狡黠,明明白白就是在说“我可治好了你儿子的病,快快将酬劳拿来”。
      城主显是心情大好,面上微微含着笑意开口,却不是对着清扬:“诚儿,你也坐下。”我看见那少年依言坐在清扬下手的凳上,吓了一小跳,还没从这处处做小伏低的少年就是金贵的少城主的惊吓里回过神来,就听见城主又开口,却不是问清扬有何所求:“叶姑娘妙手回春,在下大恩不言谢。只是想问……清扬姑娘今年年齿几何?”城主的问话转折的古怪,配上少城主眼中忽然一亮,愈加缠绵灼热的目光,我心中一跳,隐隐明白了城主话中的深意。若果真如我所想,也真的可说是倾淮安城主所有以为酬劳了。
      但清扬她闻言,只是略略低头避过城主的目光,亦收敛了唇边浅浅笑意,语气平平地说:“清扬今年十七”。我还在心里默默嘲笑她个子还不及我肩膀高,也就敢说自己十七岁了,她已经又开了口,“清扬不敢承城主错爱……”她话音方落,连一向神色淡然的路柯也破了功,我们几人连同淮安城主都盯着她,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
      而清扬只是转身面对眼中骤然黯淡无光,一脸苦笑的清俊少年,忽然俯下身子靠近他,摆了个登徒子调戏良家女子的姿势,伸手在少年颊边虚虚抚过,再在他眼前打开手,掌心就停了一颗透明的鲛人泪珠。看少城主咬了咬下唇,还是放弃地叹了口气,伸手取过珠子珍重地收起,清扬调皮地莞尔一笑,扫去脸上肃然神色,站起来,摇摇头拒绝了少城主伸过来相扶的手臂,慢慢一步步走到淮安城主面前,回头看了从她亮出鲛珠之时开始就神色震动的绯一眼,她回转过身来,开口时声音虚弱,却清晰:“清扬所求微小,于城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这几日会有个行商来赶淮安的市集,城主如何取得都与我无关,清扬只要他新近得到的一张琴。”
      “一张名唤‘独征’的,十弦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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