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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浮生繁华篇——阿卢那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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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浮生繁华篇——阿卢那华(1)
最近雷峰的天气一直秋雨不断,不大不小却淅漓绵密,潮闷的令人压抑而心烦。雷峰的小僧们只得穿着蓑衣在清冷的雨中打扫落叶,奈何雨打秋叶促其归根,昨日方方清理好的山门,待次日清晨便总会散乱的不知多少叶落,湿湿的附着在地上,徒增几分说不出的萧瑟。
若是平日,光世最是喜欢下雨的时日,雨点浸淫于身,多少会生出一种恍乎回归天河畅然自在的前世错觉;但现下,光世淋于雨中,抬头看压抑于天地之间已久的淡灰阴云,宛若银丝的雨滴被拉的好长,再噼里啪啦打在脸上,如刀似针,割的人发肤生疼。
苍天垂泪,可是这雷峰现今的心情?光世茫然的胡思乱想,真不知是人之心情投射于雨中望之悲怆,还是这是雷峰真真久而有灵默默低哭。
不知不觉,光世发现自己已走到果药园子的破木屋门口,本是年久失修,虽然这几年也让光世和招提陆续的修补过几回,可沉在这不大的雨中,仍是倍感摇摇欲坠,虫蛀的痕迹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显突兀,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光世推开吱呀而响的木门,环视了一圈这不大的空间,仍是简陋而整洁。最近雷峰事务繁重,佛皇涅槃身后之事的冲击也多少让人应接不暇;忙的已多日没有回来这里,如此不着尘埃的干净,定是招提近日打扫过。
心里一暖,似是近日的阴霾在回归这小窝的瞬间便能暂时按下,光世此时方觉肩背一阵酸痛,原来几个昼夜的不眠不休,这付皮囊早已沉重劳累的脆弱不堪。
躺倒在泛着潮气的草床上,拉过同样湿凉的小棉被,光世仍纷乱的思绪瞬间断了线,沉沉的陷入昏睡中,本能的拒绝着再去想,那位总是微笑着冲他要粥喝的美丽佛者,此生真的一别无期……
不知睡了多久,光世感觉背后有何温暖袭来,环抱住周身。本能的翻过身倚靠过去,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环抱那熟悉的气息。抬起头轻轻嗅触着来人的脸廓,依恋厮摩,待终是找对了地方,未曾在意那人似与往日不同的迟疑,便张开嘴含住那人饱满的唇瓣,轻轻的吸吮轻舔,像只因寻得了母亲□□而终于安抚下来的小狗。
那人略有迟疑的轻轻回吻,拍抚着光世头颈状似安慰,终是觉的不妥般退开,却又似舍不得般再将唇贴上去点吮一阵,无奈轻叹一声不得不再而起身,莫名复杂。拍着光世的肩背,轻轻唤他。
“光世。”
嗯?这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地点,熟悉的怀抱,熟悉的亲昵,本沉浸在如斯熟悉中有些错乱迟缓的思绪,光世这时才顿觉似是哪个齿轮不小心错了位置,无名的落差与乍惊。猛的睁开眼“噌”的一声坐起身来,光世慌乱的看着本依在他身边呈半卧之姿的来人,来不及沉下心,便慌乱的回道了一声……
“佛首。”怎会……光世瞬间惊的睡意全无,脑袋发蒙的开始理顺乱麻般的前因后果。无奈仍百思不得其解怎会如此迟钝,怎端的稀里糊涂将佛首错认成招提,还……光世捂着嘴巴脸红红的低着头不敢看帝如来,像是被只老猫逮了个正着的小耗子,支支吾吾的哼叽,“佛首怎会来此?”
“汝晚课后便不见了踪影;思汝近日总是心神不宁,吾自是担心,便寻着汝之气息寻了过来。”帝如来垂着眼看着光世,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眼中的关心疼爱肆意泛滥,毫无保留而无形压抑,无限接近却又不能再踏前一步。微微皱眉,帝如来多少有些不习惯这种刻意的不自然,无奈的轻叹一声,“不成想汝竟在这里睡觉。”
“……佛首见笑了。”光世本就耷拉着的脑袋闻言又低了一低,努力的整理着内心的思绪,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总是表现的如此幼稚。“抱歉,佛首。思来近日安置佛皇舍利一事费了些心神有些影响,看来还是修行的不够,饶是这样就疲累了……是我失职。”
“唉,光世可知,汝这般样子,吾不忍。”抬手捧起那孩子的脸,帝如来皱着么回味着刚才光世的话,心里微拧着不自在,如此恭敬而遥远的距离,是何时渐渐拉开的……可是让他承担庄严殿主的时候开始?兢兢业业却无形的压抑了太多依恋。低头轻轻试探着亲了一下那孩子的唇,如微风抚过,似是怕吓着他一般,退开状似无意的拍拍他的肩膀,方知刚那一吻,尤如试探。
“与吾,何必如此疏离。佛皇涅槃,安置舍利本是仪式祭奠,聊表生者渺小之缅怀,本非大事;可玉织翔之离去,于你于我,更是失了位老友,怎可无悲。光世若心中有感,有何言语不可与吾说?”
“佛首,何必总是将光世当小孩子看?”光世言语仍是恭敬,但身心如若被方才那慰藉般的亲吻安抚下来一般放松了下来,抬头冲帝如来酸苦的一笑,略显疲惫,但终是有了些许本真的行迹,“承载亲朋牺牲离去,心中苦痛,便是过程中之代价。带着佛皇之涅槃与宏愿继续活下去才是吾辈之责。佛首我懂,我会努力做到。”
光世凑上前半拥住面前这如师如父的长者,如帝如来对他那般动作轻轻拍抚着他之肩背,“若说心中丧失之悲,整个雷峰当中,谁人又有佛首这般真切悲恸。多年的挚友牺牲这般……佛首,难为你了。”
“多谢汝,光世。”不着痕迹的将怀中的孩子更近的揽了一揽,听了他之言语方觉,原来心中的沉重已日累积成山苦不堪言却混然不觉,瞬间,身心有种轰然颓懈的松弛,这一瞬间,竟只想借着孩子不宽的小肩膀好生歇歇。或许,这孩子惯常了隐忍压抑的风格,从来都是来自于他浅移默化的无形传授。“汝之共情心,宛若救赎。”
“我亦有诸多好友,知怜之心切;友入心何种境地,丧之便如失哪般血肉。若但有一友深入骨髓,若失……”光世话语一顿心中一惊,似是被自己的言语吓到,顿时惊得一阵冷汗心悸,若失……若那友人是……似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胸口,连呼吸都是困难,顿时如陷深渊如坠迷谷。
“光世,无恙乎?”帝如来突觉怀中孩子不知怎的混身僵硬,扶起来一看,却被他苍白如纸的脸惊惑得皱眉,连忙来回抚摸着他的脊背,催起元功助他缓上一缓,“可是思及何处,怎的惊骇如此。”
“无,无防。”光世因帝如来一句安抚方似大梦惊醒,再一动方知后背已濡湿冰冷,忙收敛了心神,原来,有些念想心思是连碰都不能一碰的,“我之本意只是,但有一友深入骨髓,若失了……或许才知何为生无可恋。”
“嗯?”帝如来见光世如此,心中莫名复杂,怎会不知他之言中且谈为谁,顿生的怜惜又瞬间克制于佛首与殿主亦或是父与子的距离,“光世思及之友是……”
“我之挚友招提僧者。我亦偶有与佛首提过,不知佛首是否还记得。”光世轻言提醒,心中暗想,近年来其实与佛首多有提及招提,或也有些私心想借佛首之力将招提召入庄严殿中,好离的近些,但奇怪佛首总似是无甚上心多有搪塞,久了也便不再执着,与招提如何相处便都是欢喜。
“生无可恋。于光世,此人可是如斯重要?”
“是。”
“哦?于光世,此人可是汝偶有不宿庄严殿之因缘?”
“……嗯,是。我与此友,常于这木屋中研谈相处,久而久之,授益良多。”
“于光世……”帝如来闻言面上庄严之相不改,却多了一丝光世读不懂的复杂,悦然欣感却无奈压抑,提手轻轻触了一下光世的嘴唇,“此人可是亲密?”
“这……”光世闻言脸上一红,顿时思及方才将佛首当成招提之事,那般亲昵……可事于此,心已纯正,本无可不坦白,更何况面对之人是无比亲信之佛首,“坦言说来,此人于光世,却是与他人不同。”
看着光世无比清澈的水色眼神,似是毫无一丝尘埃,帝如来自知何种言语,或是劝说或是叱责,此时本都无用致极,于他,此段结缘要简单纯正的多。心中多是复杂滋味,“汝可知这段因缘于汝之身份,意义为何?”
“知。”光世抬手拉住帝如来的衣袖,如同儿时那般有些无措的暗暗揉搓,眼中多了一丝央求之意,“‘缘君修道共禅行’,我曾以此语劝慰佛皇他魔之妻之的思辨,此时我也以此自勉,佛修路上多一人,宛如乍现昙花伴韦陀,虽有非议,但此是我之选择,自知此情何意,定会承担此般因果。请佛首信我,可好?”
“……汝,可定是这般绝决?”帝如来垂下眼,掩去飘然一瞬的丝丝落寞,“汝可知,修佛路上,并非可只有一人相伴。”
“光世自当知,雷峰佛友皆是同行者。佛首更是个中翘首。与佛首同行,是吾之荣幸。可招提他……与他同行,除却修佛,更是吾之情意。”
“唉,”帝如来轻轻摇了摇头,轻轻低语,似喃似诉,“自幼而今,帝如来为汝之荣幸,不知这是否是吾之荣幸。”
“嗯?”光世闻言不懂,正欲开口寻问,却被帝如来拥进怀中轻轻抚摩,细枝末节中竟有种温暖但奇怪的错落感,好久……没有被佛首这样像小孩子般安抚过了,缘何此本自然的动作,竟有些……光世有些别扭的动了动,“佛首……”
“光世,汝可还记得,汝曾对吾说过,‘于汝,无论佛首,无论帝如来,‘吾’便是‘吾’即可’?”
“记得。”
“光世,汝可愿信‘吾’?”
“自是相信。”光世皱眉不解,许是佛首又因他之禅行言论陷入什么思绪当中,“此言真是沉重,佛首又何曾骗过光世?真真让我不解。”
“呵,光世,多谢你。”帝如来长长叹息了一声,满心承载不知多少来缘于何的心绪纷乱,“汝友之事汝自行拿捏即可,若无不妥吾亦不会有所干涉。另外,光世且听吾一言,本相非相,万相归一,行佛路上,脱肉身六识,观之不同,本真未曾有所不同。”
“佛首,光世记下了。”光世皱眉不懂,但亦默默应下。万相归一,不知佛首所指为何,缘何好端端的偏要此时留此禅机。
帝如来闻言微微一笑,此时却感身上的疲累竟似一波一波的浪潮冲击而来,索性……重新直直躺回草垫上,沉稳深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光世,我想在此歇息,可方便?”
“佛首休息吧,我伴你。”光世闻言将小被盖在帝如来身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阴雨暗沉,隐匿雷峰的方向已无太多的闪烁光线,知是早已过了就寝的时间,心中暗暗有些落寞,若过了这个时候,招提今日定是不会来了。闭目暗暗感受着招提手上念珠上熟悉的天何原息,想寻着那气息追寻到招提的方向,却仍不得其所,心中暗叹了一口,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招提了……
正待思索之际,便觉一只手轻轻抚上肩膀,光世抬眼,便见帝如来正微微抬眼沉沉的看着他,眼中看不清的思绪竟让他莫名有些压抑心酸。
“是不是吾叨扰到汝了?”
“怎会,佛首与光世之前,哪有叨扰一词?更何况……”光世怅然一叹,翻身躺于帝如来身边闭目,“招提近日过于忙碌,今日定也不会回来了……”
“光世可是思念这位友人?”帝如来转身将小被轻轻盖于那孩子身上,抬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拍哄。
“自是思念。也不止思念……”光世闭目瞬间神识便有些模糊,依着帝如来的温暖靠了过去,感受着熟悉也熟悉但也似是不怎熟悉的奇妙滋味。
“睡吧,光世。”帝如来轻轻将光世往自己怀中揽了一揽,停在一个不紧亦不远的距离已不能再挨依过去半点,无奈的闭上眼,只余手上拍哄的动作一直未停,状似不知除了这小小的安抚如何与这孩子还能更为亲近。
很近亦很远,只隔着一个“帝如来”的距离。这人轻叹,本相,究竟何为本相,无解……只余一声叹息。吾之,光世啊……